骨笛的呜咽,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瞬间钻透了破庙摇摇欲坠的寂静,也钻透了玉笋紧绷的神经。那声音尖利、短促,带着一种非人的穿透力,在弥漫着血腥和药味的空气里反复切割。
“援兵!”玉笋的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只剩下这两个字在疯狂撞击。她下意识地抓紧了身前那具摇摇欲坠的身体——玄真子冰冷、僵硬,却像一堵即将倾塌的石墙,固执地挡在她与静心之间。
玄真子的背脊挺得笔直,仿佛那碎裂根基的痛苦从未存在。只有玉笋紧贴着他后背的手,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细微却无法抑制的颤抖,如同风中残烛。他胸前的道袍被心口渗出的血染成了更深的褐色,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拉扯感,仿佛破旧的风箱。他听不见玉笋急促的心跳,也看不清静心那只独眼中燃烧的、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怨毒火焰。五感如同蒙上了厚厚的尘埃,世界在他感知里模糊、迟滞,唯有身后那一点微弱的、属于玉笋的温度,是黑暗中唯一的坐标。
静心吹完最后一个短促的音符,猛地放下骨笛。独眼上的灼伤让他半边脸狰狞扭曲,视野也只剩下模糊的光影晃动。但这并不妨碍他锁定目标——玉笋,还有地上那几片闪烁着幽光的悬壶令碎片!尤其是离他最近的那一片!他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淬毒的爪子无视了挡路的玄真子,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带着腥风直抓玉笋的面门!他要这个尼姑死!更要拿到令牌!
“小心!”玉笋的尖叫卡在喉咙里。
玄真子动了!
并非依靠敏锐的感知,而是无数次生死搏杀锤炼出的、烙印在骨髓里的战斗本能!在静心肩膀肌肉绷紧的刹那,玄真子残存的意识已经捕捉到了那微不可查的杀机指向。他猛地侧身,动作远不如往昔迅捷,甚至带着一丝滞涩的沉重,却精准地用自己的左肩迎上了那致命的毒爪!
“嗤啦——!”
道袍应声撕裂。静心的毒爪狠狠抓在玄真子肩头,深可见骨!剧痛如同烧红的铁钎刺入大脑,玄真子身体剧烈一晃,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栽倒,却硬生生用右脚后撤半步,死死钉在地上。他闷哼一声,右手闪电般探出,不是攻击,而是死死扣住了静心抓在他肩上的手腕!
“呃啊!”静心没料到这根基尽毁、濒死之人竟还有如此力量与反应!手腕被铁钳般扣住,剧痛传来,毒爪一时竟无法抽出。他独眼充血,另一只手运掌如刀,狠劈玄真子咽喉!
玄真子仿佛未卜先知,扣住静心手腕的右手猛地向下一拽,同时身体借力前倾,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喉间要害。静心的掌刀擦着他的脖颈掠过,带起一阵火辣辣的劲风。玄真子踉跄一步,气息更加紊乱,嘴角溢出一缕鲜红,但他扣住静心手腕的手指,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没有丝毫松动!
“道长!”玉笋肝胆俱裂。玄真子肩头的伤口皮肉翻卷,流出的血竟带着一丝诡异的紫黑色!静心的爪上有剧毒!恐惧瞬间被一种更强烈的冲动压倒——她不能看着他死!她猛地撕下自己还算干净的里衣下摆,手忙脚乱地去捂那恐怖的伤口,可布片瞬间就被黑血浸透。
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地上那块靛蓝色的布帕——那是玄真子当初裹着污损《金刚经》“回礼”给她的,后来在破庙里用它包过冰冷的馒头,再后来…被她慌乱中塞在怀里。此刻,它正静静地躺在离她不远的地上,旁边就是一块边缘沾血的悬壶令碎片。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玉笋几乎是扑过去捡起了那方靛蓝布帕,毫不犹豫地、用力地按在了玄真子肩头那狰狞的伤口上!温热的、带着腥甜和诡异刺鼻气味的黑血立刻浸透了靛蓝的布料,迅速洇开一大片深色。布帕的一角,因为她的动作过大,垂落下来,恰好覆盖在那块悬壶令碎片的边缘。
血,殷红的、暗黑的,浸润了布帕的经纬,也浸润了令牌碎片上那微凸的、繁复的藤蔓纹路。
玉笋的目光,无意间扫过那被血浸染的布帕与令牌相接之处。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开!
那靛蓝布帕上,被血色勾勒出的、令牌边缘的藤蔓纹路…扭曲的线条,诡异的卷曲…与她涂鸦画册上,无数次信手涂鸦、又撕掉重画的那个反复出现的、让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藤蔓图案”…一模一样! 不是相似,是如同拓印般精准的吻合!那些曾经被她视为发泄无聊、描绘心中模糊欲望的线条,此刻在血色的映照下,赫然指向了这场血腥争夺的核心——悬壶令!
“是…是那个…画…”玉笋失声喃喃,巨大的震惊甚至暂时压过了恐惧。原来答案一直在她手里!在她那些被视为“不务正业”、“六根不净”证据的涂鸦里!
“呃!”玄真子痛苦的闷哼将她拉回现实。静心趁他分神压制毒素和剧痛的瞬间,猛地发力挣脱了手腕的钳制,毒爪再次扬起,目标依旧是玉笋!而玄真子因这一挣,身体彻底失去了平衡,向后倒去。
“死吧!”静心独眼锁定玉笋,脸上是扭曲的快意。他仿佛已经看到毒爪撕裂那细嫩脖颈的景象。
马蹄声!急促、密集的马蹄声如同擂鼓,由远及近,清晰地震动着地面!静心召唤的援兵,到了!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玉笋。前有索命毒爪,后有未知强敌,玄真子重伤倒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向后倒去的玄真子眼中,那沉寂的、仿佛已经熄灭的火焰,骤然爆发出最后一点、也是最危险的光芒!
“道…法…自…然…”他破碎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在心底嘶吼。不!不是曾经清静无为的“道法自然”!是被背叛、被摧毁、被业火焚烧后,于绝境中迸发的、玉石俱焚的——逆反天罡!
他不再试图调动那早已枯竭、碎裂的丹田真气。他将残存的所有意志,如同引信,狠狠刺入那蛰伏在四肢百骸、因根基焚毁而失控逸散的业火余烬之中!
“嗬——!”
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从玄真子喉咙里挤出。他倒地的身体周围,空气猛地扭曲、升温!无数细小的、暗红色的火星凭空炸现,并非之前反杀杀手时那种凝聚的紫红火焰,而是狂暴的、无序的、充满毁灭气息的点点星火!如同被狂风卷起的炼狱余烬!
轰!
这些狂暴的业火星点以玄真子为中心,猛地向四周爆开!没有精确的目标,只有无差别的灼热冲击!
“啊!”静心首当其冲。他离得最近,毒爪离玉笋只差寸许,那灼热狂暴的冲击波夹杂着毁灭性的火星瞬间撞在他身上!他那只完好的眼睛也被刺得剧痛,视野彻底模糊,灼热感穿透衣物,仿佛被无数滚烫的针扎中!他惨叫一声,攻势被硬生生打断,狼狈地向后翻滚躲避。
玉笋也被热浪掀得一个趔趄,跌坐在玄真子身边,脸颊被几粒火星溅到,火辣辣的疼。但她顾不上这些,惊恐地看着身下的玄真子——他双目紧闭,牙关紧咬,身体在剧烈地抽搐,皮肤下仿佛有暗红色的火流在窜动,每一次抽搐都伴随着更大量的鲜血从他口鼻和肩头的伤口涌出!那方靛蓝布帕,已被染成了近乎黑色。
爆散的业火星点撞在破庙残破的墙壁、倾倒的香案、垂落的帷幔上,瞬间点燃了所有干燥易燃之物!火苗“腾”地窜起,迅速蔓延!浓烟滚滚升起!
破庙,瞬间化作一片火海与混乱!
“咳咳…走!”玄真子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他试图推开玉笋,手却虚弱得抬不起来。
玉笋猛地回过神。火!混乱!这是唯一的生机!她看了一眼地上那几块在火光中闪烁的悬壶令碎片,又看了一眼被血色和黑色浸透、却清晰烙印着藤蔓纹路的靛蓝布帕。她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她没去捡令牌碎片(太显眼,来不及),而是飞快地抓起那块被血浸透、覆盖过令牌纹路的靛蓝布帕一角,用牙齿狠狠撕下一小条!将这条浸满血、印着最关键纹路的布条紧紧攥在手心。然后,她用尽全身力气,架起玄真子一条几乎毫无知觉的胳膊,将他沉重的身体拼命往自己瘦弱的肩膀上拖!
“撑住…我们走!”她咬着牙,声音带着哭腔和不容置疑的狠劲。浓烟呛得她眼泪直流,火光映照着她沾满血污和烟灰的脸,那双曾经只有市侩和迷糊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前所未有的求生火焰。
墙角,重伤的孙不二看着蔓延的火势和混乱,眼中闪过一丝怨毒和算计,挣扎着想爬向离他较近的一块令牌碎片。
而另一边,被业火余烬灼伤、暂时失去视力的静心,在浓烟中疯狂地挥舞着毒爪,嘶吼着:“令牌!别让她们跑了!抓住她们!令牌在尼姑手里!”
破庙外,急促的马蹄声戛然而止,紧接着是兵器出鞘的铿锵声和纷乱的脚步声,人影憧憧,已将这座燃烧的破庙围住。火光将他们的影子拉长,扭曲地投射在庙墙之上,如同索命的幽魂。
玉笋拖着昏迷的玄真子,踉跄着冲向破庙那早已破损不堪的后窗。身后是滔天烈焰、是索命的追兵、是未解的深仇。前方是未知的黑暗,是九死一生的逃亡之路。她手心死死攥着那条染血的靛蓝布条,那是她唯一的线索,也是唯一的希望。
火舌舔舐着梁柱,发出噼啪的爆响,掩盖了骨笛余音的呜咽,也掩盖了角落里垂死叛徒的低微呻吟。新的追杀,在业火点燃的废墟之上,已然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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