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重庆,范庄公馆。
这里与成都二十四军军部的压抑穷酸截然不同,处处透着权势和奢靡。
公馆戒备森严,穿着崭新灰布军装、挎着花机关枪的卫兵神情倨傲,来回巡逻。
客厅里,暖气烧得很足,甚至有些燥热。
四川善后督办、国民革命军第二十一军军长刘湘,正舒适地靠坐在宽大的真皮沙发里。
他身材肥胖,面色红润,穿着一身绸缎便服,手里把玩着两个锃亮的铁核桃,发出“嘎啦嘎啦”的轻响,显得悠闲自在。
与他的舒适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坐在他对面沙发上的刘文辉。
刘文辉虽然极力挺直腰板,保持着一军之长的威仪,但他那身呢子军装在与刘湘光鲜的便服对比下,反而显得有些不合时宜的正式和窘迫。
他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杯热气腾腾的上等盖碗茶,但他一口都没动,手心却微微有些出汗。
“幺爸,今天啥子风把你吹到我这个小庙来了哦?”
刘湘笑眯眯地开口,语气显得很亲热,但那双细长的眼睛里却闪烁着精明的光。
“你可是大忙人嘛,掌管川南,日理万机。”
刘文辉脸上挤出一丝极其不自然的笑容,心里暗骂一句“假打”,嘴上却不得不放低姿态:
“甫澄啊,你就莫取笑我了。我那个‘川南’,现在就是个烂摊子,你又不是不晓得。”
“哎,幺爸说的哪里话。”
刘湘摆摆手,故作惊讶。
“川南富庶之地,尤其是自贡盐场,那可是下金蛋的母鸡啊!听说前段时间,陈洪范那个老家伙还在自贡又发了一笔横财?真是让人眼红哦。”
刘文辉一听这话,心里更是像被针扎了一样,知道刘湘这是在故意戳他的痛处。
他强忍着不快,叹了口气:
“甫澄,你我叔侄之间,我也不绕弯子了。母鸡是下金蛋,可惜现在抱窝的不是我刘文辉了。不瞒你说,幺爸我…我这次是遇到大难处了,是专门来向你求援的。”
“哦?”
刘湘眉毛一挑,手上的铁核桃停住了,身体微微前倾,做出关切的样子。
“还有幺爸你都摆不平的事情?快说来听听。”
刘文辉于是将二十四军如今的困境一一道来:
自贡丢失,税收锐减,川南旱灾,眉山搜刮殆尽,成都分不到油水,部队缺饷少粮,军心涣散…
他说得痛心疾首,语气里充满了无奈和焦虑。
“…甫澄,再这样下去,不用别人来打,我的二十四军自己就要垮杆了!手底下三万多人,总要吃饭啊!我这个军长,当得窝囊啊!”
刘文辉说到最后,声音都有些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
刘湘静静地听着,脸上始终挂着那副波澜不惊的笑容,偶尔端起茶杯呷一口,却不接话。
直到刘文辉说完,他才慢悠悠地开口:
“哎呀,没想到幺爸你的处境这么艰难。陈洪范那个老土匪,确实不是个东西,趁火打劫,落井下石!”
他先是义愤填膺地骂了陈洪范几句,然后话锋一转:
“不过幺爸,你也晓得,我这里摊子也大,手下十几万人张着嘴要吃饭,重庆这边开支也大,到处都要用钱…一下子要拿出太多,我也为难啊。”
刘文辉的心沉了下去,知道戏肉来了。
他咬咬牙,抛出了准备好的条件:
“甫澄,你的难处我晓得。我也不会让你白帮忙。只要你能拉幺爸一把,帮我度过这个难关,出兵帮我夺回自贡盐场,我刘文辉绝对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他深吸一口气,加重了语气:
“只要自贡拿回来,我愿意把泸州的防区,全部让给你!泸州也是块肥肉,税收不少,而且位置重要,卡在长江边上。怎么样?”
“泸州?”
刘湘的眼睛微微亮了一下,但随即又掩饰下去,手指轻轻敲着沙发扶手,故作沉吟:
“泸州确实…不错。但是幺爸,自贡盐场可是块硬骨头,陈洪范现在兵强马壮,又占了地利,不好打啊。要我出兵,动静小了不行,动静大了,耗费的粮饷弹药可是个天文数字…”
他这是在讨价还价,既要好处,又不想付出太多代价。
刘文辉心里骂娘,知道刘湘贪得无厌,但此刻有求于人,只能继续加码:
“甫澄,自贡拿回来,盐税收入,我们两家可以对半分!这总可以了吧?这绝对比你单独占一个泸州要划得来得多!”
听到“盐税对半分”,刘湘脸上的笑容终于变得真切了一些。
他假装思考了半天,才猛地一拍大腿:
“要得!既然幺爸你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这个当侄儿的要是再推三阻四,那就太不像话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有了难处,我刘甫澄肯定要帮!”
他站起身,走到刘文辉面前,一副仗义疏财的样子:
“这样,我先给你调三十万大洋应急!赶紧把欠弟兄们的饷发了,把军心稳住!”
刘文辉闻言,顿时大喜过望,激动地就要站起来:
“哎呀!甫澄!太感谢了!这可真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啊!”
刘湘按住他的肩膀,让他坐下,继续说道:
“至于出兵打自贡的事情,包在我身上!我马上命令潘文华他们准备,出动三万精锐,帮你把自贡从陈洪范手里拿回来!”
“好!好!太好了!”
刘文辉激动得连连点头,眼眶都有些湿润了,仿佛看到了起死回生的希望。
然而,刘湘的下一句话,却让他的心又提了起来:
“不过幺爸,光打自贡恐怕还不够。如果乐山那边部队都全部围到自贡去死守,也怕是啃得老火哟”
刘文辉立刻道:
“这个你放心!这次我豁出去了,亲自带队,把我二十四军能动用的老本都拿出来,凑两万人,去攻打乐山!牵制陈洪范的兵力,让他首尾不能相顾!”
刘湘满意地点点头:
“幺爸果然深明大义!不过,光是牵制乐山恐怕还不够稳妥。”他摸着自己双层下巴,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陈洪范手下那个张阳,盘踞宜宾,听说最近闹得很凶,还把你的泸州税务局给端了?这小子是个祸害,战斗力也不弱。要是我们攻打自贡的时候,他从宜宾出兵骚扰我的后方,或者支援陈洪范,那就麻烦了。”
刘湘来回踱了几步,继续道:
“所以宜宾张阳那个娃儿,必须摁死!免得他坏事。这样,我再派我的教导旅,差不多一万人,全是德式装备,精锐中的精锐,直接去攻打宜宾!拔掉这颗钉子!这样,我们两边都能安心作战,你看如何?”
刘文辉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
刘湘这哪里只是帮他,分明是趁机扩大自己的地盘和战果!
打自贡他要分一半盐税,打宜宾,看样子他是要一口吞下了!
但事已至此,他能说什么?没有刘湘,他连自贡的影子都看不到。
他只能挤出笑容,连连点头:
“还是甫澄你想得周到!就按你说得办!那张阳娃儿不知天高地厚,是该好好教训一下!”
“哈哈,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刘湘开怀大笑,用力拍了拍刘文辉的肩膀。
“幺爸,你就在重庆好生休息两天,我马上让人把钱给你送过去。军队调动也需要几天时间,我们叔侄正好趁这个机会,好好摆摆龙门阵!”
两人相视而笑,仿佛亲密无间的叔侄。
但笑容背后,却是各自的心思算计。
刘文辉笑的是终于抓住了救命稻草,看到了翻盘的希望;刘湘笑的则是既能削弱陈洪范,又能吞并泸州、窥视宜宾,还能让族叔欠下自己一个天大的人情,一箭数雕。
乱世之中的亲情和联盟,往往就是如此,建立在赤裸裸的利益和算计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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