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升的朝阳,将金色的光辉洒在平静的海面上,也照亮了那支缓缓驶近的舰队。为首的那艘巨舰,正是伤痕累累的“烈阳”号。
它航行得很慢,很稳,仿佛一位历经血战、疲惫不堪却依旧挺直脊梁的武士。舰体上那些触目惊心的弹孔和破口,在阳光下无所遁形,尤其是左舷机库区域那片被熏得乌黑、钢板扭曲的巨大创伤,无声地诉说着那场战斗的惨烈。明显的左倾尚未完全矫正,让它航行的姿态带着一丝悲壮。主桅杆上,那面鲜艳的旗帜却依旧在晨风中猎猎作响,旗帜本身也有破损,但飘扬的姿态,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骄傲。
在“烈阳”号的两侧和后方,数艘同样带着战痕的“巡风级”护卫舰如同忠诚的侍卫,默默地护送着他们的旗舰和英雄返航。这支舰队,没有了出征时的锐利锋芒,却多了一份百战余生的厚重与威严。
岸上,早已是人山人海。码头上挤满了前来迎接的人群,有海军官兵的家属,有自发前来表达敬意的市民,还有无数扛着摄像机的媒体记者。巨大的红色横幅被高高举起——“热烈欢迎‘烈阳’号英雄凯旋!”“向共和国的海上长城致敬!”。空气中弥漫着期待、激动,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随着舰队逐渐靠近,码头上的人群开始骚动起来。人们踮起脚尖,挥舞着手中的小国旗,孩子们被父亲扛在肩上,睁大了好奇的眼睛。
“烈阳”号上,官兵们早已行动起来。尽管身体依旧被疲惫和伤痛困扰,但每个人都努力挺直了腰板。他们在狭窄的舱室和通道里,仔细地整理着自己那身布满褶皱、或许还带着硝烟和血渍的军装。有人小心地擦拭着皮鞋上的污迹,有人对着破碎的镜子,试图理顺自己凌乱的头发,还有人默默地将获得的勋章,郑重地别在胸前。
一张张年轻的脸上,表情复杂。有胜利归来的骄傲和激动,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对牺牲战友的深切怀念,也有一丝面对外界关注时的不安与腼腆。他们互相整理着衣领,拍拍彼此的肩膀,用眼神传递着无声的鼓励。这一刻,他们不仅是战士,也是归家的游子,更是这个国家和民族眼中的英雄。
舰桥上,林峰同样换上了一套相对整洁的将军常服,尽管额角依旧贴着纱布,脸色也有些苍白,但他将帽檐下的目光调整得锐利而平静。他透过观察窗,看着越来越近的港口和那一片沸腾的人海,心中百感交集。
就在这时,通讯官走了过来,递给他一份刚刚接收到的加密电文。
“舰长,最高统帅部急电。”
林峰接过,快速浏览。电文内容简洁而有力,首先高度赞扬了“烈阳”号全体官兵在此次决战中的英勇表现和卓越功勋,随后话锋一转:“……着令林峰大校,于伤情稳定后,即刻前往最高统帅部,就‘碎星海’战役全过程及‘烈阳’号作战细节,进行专题汇报。”
这是一份荣誉,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他知道,他需要将他和他的战友们用鲜血换来的经验与教训,毫无保留地呈递上去,为共和国海军的未来建设,提供最宝贵的一手资料。他将电文仔细折好,放入口袋,深深吸了一口气,将目光再次投向窗外。
“烈阳”号终于缓缓地、精准地靠上了熟悉的码头。沉重的缆绳被抛下,系缆桩牢牢地固定住了这艘功勋舰艇。
当舷梯稳稳放下的一瞬间,码头上的气氛达到了顶点!激昂的军乐奏响,欢呼声、掌声、哭泣声如同海啸般扑面而来!
“敬礼——!”
码头上所有迎接的军人,齐刷刷地举起了手臂,向归来的英雄们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官兵们开始有序地下舰。他们排着队,尽管步伐因疲惫而略显沉重,但每一步都走得异常坚定。当他们的身影出现在舷梯口,踏上坚实的土地时,迎接他们的是潮水般的鲜花、闪烁的镁光灯和震耳欲聋的欢呼。
“儿子!我的儿子!” 一位母亲哭喊着冲破人群,紧紧抱住了其中一名年轻的水兵,母子俩相拥而泣。
“爸爸!”一个小女孩被母亲抱着,向一位脸上带着伤痕的军官伸出小手,军官一把将女儿和妻子紧紧搂在怀里,铁血的汉子此刻也红了眼眶。
战友重逢的拳头紧握,无声的拥抱胜过千言万语;恋人之间的对视,充满了担忧散去后的狂喜与泪水。
林峰是最后一批下舰的。当他那挺拔而略带伤痕的身影出现在舷梯上时,现场的掌声和欢呼达到了一个新的高潮。记者们的镜头疯狂地对准了他。
他稳步走下舷梯,向迎接他的上级和同僚们回以军礼。他的目光在激动的人群中扫过,看到了许多熟悉和陌生的面孔,分享着他们的喜悦与悲伤。
忽然,他的目光定格了。
在人群稍外围的地方,一位头发花白、身形瘦削的老妇人,静静地站在那里。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激动地呼喊或向前拥挤,只是双手紧紧攥着一块白色的手帕,眼神哀伤而复杂地望向林峰,望向这艘带回她儿子噩耗的战舰。
那是孙浩的母亲。
林峰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呼吸骤然一窒。胜利的喜悦、归家的激动,在这一刻,都被一股深沉的、无法言喻的愧疚和悲痛所淹没。孙浩咬雷牺牲时那决绝的面容,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
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身体,整理了一下衣领,然后,朝着那位老妇人所在的方向,在无数镜头和目光的注视下,缓缓地、极其庄重地,敬了一个持久的、标准的军礼。
这不是胜利者的军礼,这是一个生者对逝者的承诺,是一个指挥官对麾下勇士母亲的深深敬意与无言承诺。
老妇人看着林峰的动作,眼眶瞬间红了,她用力地点了点头,用手帕捂住了嘴,肩膀微微颤抖。
阳光洒在林峰身上,洒在伤痕累累的“烈阳”号上,洒在充满了泪水与欢笑的码头上。英雄已然归来,但战争留下的烙印,以及未来的责任,将永远铭刻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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