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窒息的五分钟过去了。
散落在地板上的厚重教材、写满潦草笔记和痛苦涂鸦的草稿纸,被一一拾起,勉强归拢。
整齐地堆放在了房间角落的书桌上。
然而,空气中那份残余的尴尬仍旧顽强地笼罩在房间上空,没有完全褪去。
陈楠提溜着像只犯错小菲林般的明椒的后衣领,一大一小,极力维持的严肃表情,规规矩矩地坐下,面向特蕾西娅。
阳光透过窗户,勾勒出特蕾西娅宁静的侧影,却无法驱散她周身弥漫的复杂情绪。
“......”
片刻的沉默中,红橙黄绿青蓝紫7个色在特蕾西娅脸上轮流更替。
而在她向来如静谧湖泊般沉稳的表情里,则罕见地出现了几分难掩的......
力不从心。
不过好在,特蕾西娅仅是略微摇了摇头,便将眼下的小插曲姑且抛之脑后。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下内心翻涌的波澜,不动声色地将两人的注意力从之前的尴尬中转移开来。
用柔和的嗓音,切入了今日前来探访的真正正题:
“陈楠......首先,我需要向你道歉。”
“为我,也为卡兹戴尔。”
她将双手轻轻交叠置于怀中,动作使她看起来带着一种易碎的美感。
她面带深切的自责与内疚,如蝶翼般的长睫微微颤动,眼帘低垂。
目光落在自己纤细的手指上,仿佛不敢直视陈楠的眼睛。
显然,她仍对此前那场刺杀事件,以及汹涌的负面舆论耿耿于怀,无法释然。
“我无权,也毫无立场请求你放下心中的介怀。”
特蕾西娅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努力维持着语气的平稳:
“毕竟人非圣贤,遭受如此不公的对待,承受如此恶意的攻击,甚至险些付出生命的代价......”
“即便是我身处你的立场,扪心自问,也难免会对这座城市,对它所代表的一切.....深感失望,甚至......憎恶。”
特蕾西娅轻轻抬起头,那双蕴含着星辉与慈悲的眼眸,饱含真诚地看向陈楠。
她的胸腔随着她的开口微微起伏,显示出她平静外表下,难以平复的内心:
“当然,这件事的主要责任,自始至终都在于我,在于一个不够称职的‘魔王’。”
“是我对城市的治理不当,对民意的引导失衡,没能尽到守护每一位为卡兹戴尔付出者的义务。”
“才导致了纯粹的民意遭到扭曲、被阴暗处的有心之人利用,最终使你深陷舆论与暴力的涡流之中,承受了本不该由你承受的一切......”
她的声音里带着深深的无力感。
“......”
坐在陈楠身边的明椒,敏锐地感受到了气氛的陡然沉降。
她抬起头,面带担忧地快速瞥了眼陈楠的表情。
只见陈楠那双总是专注的眼睛,此刻却黯淡无光,紧抿的嘴唇透露出极力压抑的情绪。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自己温暖的小手,悄悄将陈楠那只放在膝上、指尖微凉的手,攥在自己的掌心里。
她不知道能说什么,只能通过这样笨拙的方式,试图传递去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和支撑。
关于那些甚嚣尘上的舆论或恶毒谣传,以及那场针对陈楠的刺杀事件,
明椒早已从大人们的只言片语和紧张的氛围中,有所耳闻。
而就最近几日的相处中,她也对陈楠那看似随和实则敏感、专注于技术,内心却渴望认可与归属的性格,有了十分清晰的了解。
越是这样,她便越发感到内心的挣扎,发自心底地为陈楠感到......悲伤。
为她的付出,为她的遭遇,也为她此刻必须面对的、来自这座城市的掌权者的道歉。
“......”
待特蕾西娅饱含歉意的话语落下,陈楠先是怔住,一时间无法消化这来自最高统治者的直接道歉。
她下意识地回握住明椒那只先伸过来的、给予她温暖的小手。
仿佛那是暴风雨中唯一可靠的浮萍。
紧接着,她的表情渐渐变得一种异常的平静,一种风暴来临前的死寂。
她不再去看,特蕾西娅那双充满祈求与愧疚的眼睛。
而是刻意且缓慢地,从对方那令人心软的目光中,避开了视线。
正如她在数月前刚刚踏足卡兹戴尔、面见这位仁爱的殿下时,从对方温暖的掌心中缓慢抽回自己的手那般。
不舍,但又十分果断。
这是一种划清界限的决绝,是保护自己不再受伤的本能。
“......特蕾西娅,殿下。”
她终于开口,声音低微得几乎像是呓语,语气平淡得几乎没什么起伏。
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这些天的独处时间里,在被保护,或者说......被软禁在这里的日子里,我从未停止过自己的思考。”
她的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在回溯过往的每一个日夜。
“......也许,我能够勉强理解您,理解您站在‘魔王’的立场上,为了卡兹戴尔的大局,为了萨卡兹的未来,所不得不做出的任何决定。”
“哪怕是......牺牲个别,哪怕是暂时的委屈与不公。”
她的语气里没有嘲讽,只有一种认命般的、冰冷的理解。
“但是——”
她顿了顿,如同冰锥般,刺破了之前勉强维持的平静表象。
她猛地重新迎上了特蕾西娅眼底那抹愕然,加重了语气。
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力砸在地上:
“理解,不代表接受。更不代表......我不感到痛苦和愤怒!”
“我已经为卡兹戴尔贡献了我所能贡献的一切!”
“从技术理念、到详尽的图纸、再到对这座城市未来十年的发展规划!我毫无保留!倾囊相授!”
她的声音开始拔高,压抑的情绪如同地底奔涌的岩浆,寻找着突破口。
“我自认为,罗德岛与卡兹戴尔签订的那份雇佣合约,我所完成的工作,早已远远超出了其上任何一条条款的要求!”
“我做得......难道还不够出色吗?!”
“而且,”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胸膛剧烈起伏,“我没有任何对不起卡兹戴尔、对不起军事委员会——”
她的目光扫过特蕾西娅,扫过这间舒适却如同囚笼的房间。
最终落在虚空,声音带着尖锐的质询:
“对不起任何一位,哪怕曾经咒骂过我的萨卡兹居民的地方!”
她像是缺氧般,猛吸了一口从窗外渗入的“新鲜”空气,再度直面特蕾西娅,咬紧牙关。
几乎每个字都像是从剧烈颤抖的牙缝里艰难地挤出来,带着血与泪的控诉:
“的确,我......我无法共情这片土地上、任何一位萨卡兹千百年来所承受的苦难与屈辱!”
“我也无力,向任何具体的人,去宣泄几乎要将我撕裂的委屈和失望!”
“......我只是一位后勤工程干员,正如您方才所说的那样——并非圣贤!”
陈楠猛地站起身,动作剧烈得让椅子向后摩擦地板,发出刺耳的声响。
她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似要将积压在胸腔里日夜灼烧她的怒火、不甘与绝望,尽数吐出。
声音嘶哑而高亢,带着崩溃的哭腔:
“我不是什么能够让任何人都过上好日子的圣贤!也从来没有向谁傲慢地自称过‘救世主’的名位!”
“我从未渴望过被崇拜,只希望付出能得到最基本的尊重! ! !”
“我只是一位后勤工程干员!”
“一位只想用自己所学、踏踏实实做点事情的后勤工程干员!”
“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承受这些?!为什么偏偏是我?!!”
“我只是一位后勤工程干员啊!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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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声近乎尖叫的呐喊,耗尽了陈楠所有的力气。
桌面上,那原本刚刚整理妥当的各种教材与手稿,随着她拍桌而起的剧烈动作,不可避免地再次被震飞、散落。
大量绘制着精密线路、建筑结构、对未来充满憧憬的草图,如同被惊起的白色鸟群,在房间上空缓慢地飘荡、旋转。
最终无声地落下,覆盖了地板,也仿佛覆盖了过去的梦想与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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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饱含绝望与痛苦的余音,混合着草稿纸飘落的簌簌声,仍旧回荡在狭小却仿佛无比空旷的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
久久无法,也无人愿意去驱散。
陈楠低着头,身体因剧烈的情绪波动和脱力而微微摇晃。
她不得不伸手扶住冰冷的桌面才能站稳。
她大口地、贪婪地喘息着,仿佛刚刚从溺水的深渊中挣扎出来。
额前垂落的发丝几乎完全遮住了她的眼眸,只能看到几滴无法抑制的、滚烫的液体,终于冲破了堤坝,无声地滴落。
在她手背的皮肤上晕开深色的湿痕,又迅速消失在粗糙的木质纹理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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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一般的寂静。
特蕾西娅依旧将双手在身前紧紧交握,纤细却承载着无数重量的指尖,早已在无人看见的袖袍遮掩下,深深刺入了自己掌心的血肉之中。
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她保持清醒,才能分担哪怕万分之一陈楠所承受的痛苦。
她什么都没有说,没有辩解,没有安抚,甚至没有动弹。
她只是像一个最虔诚的赎罪者,安静、完整地聆听着陈楠向她所发出的所有不甘、委屈与愤怒的咆哮。
一丝淡淡的血色,在她紧抿的唇边无声漫开。
如同一朵骤然绽放的、凄艳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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