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安的心猛地一跳,像是沉寂已久的死水被投入了一颗石子。
王大爷继续道:
“说是镇里有个大工程,给国家修园子,里面的石雕活计全权交给了李大师!
李大师立马就想到了你,让你务必去帮忙,工期……工期是三个月!”
“三个月”这三个字,像三记重锤,敲在岁安的心上,也敲在清欢的耳膜上。
岁安下意识地看向清欢。
她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依旧温婉,甚至走上前,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惊喜:
“真的?李大师这么看重我们家岁安,真是……真是他的福气。”
她转向岁安,眼神里满是鼓励。
“岁安,这是多好的机会,能跟着李大师学大本事呢。”
王大爷抚掌大笑:
“是啊!清欢丫头说得对!这可是鲤鱼跳龙门的机会!
岁安,你准备准备,信上说,五天后就出发,时间紧得很!”
“五天后……”
岁安喃喃道,感觉自己的手心有些出汗。
“可不是嘛!”
王大爷又叮嘱了几句,主要是让岁安别给山里人丢脸,要好好干,这才心满意足地哼着山歌走了。
院门重新关上。
将外界的热切与喧嚣隔绝,也将屋内刚刚升腾起的一丝躁动,重新压回了冰冷的寂静之中。
岁安站在原地,手里仿佛已经捏住了那封不存在的信。
胸膛里有什么东西在复苏,在冲撞,是久违的渴望,是对广阔天地的向往,是对摆脱这温柔沼泽的……强烈悸动。
他再次看向清欢。
她背对着他,正在收拾王大爷用过的茶杯。
她的动作很慢,很轻柔,肩膀的线条却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突然,“啪嗒”一声轻响。
那只粗陶茶杯从她手中滑落,在青石板上摔得粉碎。
碎片和茶水溅开,一片狼藉。
清欢没有动,也没有回头。
岁安能看到她垂在身侧的手,正在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
却见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来。
脸上,没有泪,没有怒,甚至没有任何激烈的情绪。
只有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
但那平静之下,是翻涌的、足以吞噬一切的恐慌。
她看着岁安,目光像是穿透了他,落在某个虚无的、可怕的未来。
她的嘴唇翕动了几下,用一种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喃喃自语:
“三个月……九十天……两千一百六十个小时……”
岁安坐下来,沉思着。
说实话,他想去。
这个念头像一簇灼热的火苗,在他胸腔里燃烧。
不仅仅是为了逃离这令人窒息的温柔囚笼,去外面透一口气。
更是因为,那是李大师的邀请,是国家级别的大工程!
是每一个石匠梦寐以求的舞台。
他能想象到那些从未见过的珍贵石料,那些精妙绝伦的复杂图样,与其他匠人切磋技艺的酣畅淋漓……
他的指尖因为渴望而微微颤抖,那是对更高技艺殿堂的本能向往。
然而,他目光所及,是清欢那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血色的脸。
他怎么能走?
把她一个人丢在这深山里?
万一……万一她病了怎么办?
万一萧蛮那样的债主找上门来怎么办?
万一她胡思乱想,做出什么傻事……
接下来的两天,小院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清欢没有再提去州府的事。她表现得异常“正常”,甚至比平时更加忙碌。
她翻出家里所有的被褥,在阳光下反复拍打晾晒,仿佛要将所有潮湿和阴霾都驱逐出去;
她将岁安所有的冬衣都检查了一遍,细心地缝补好每一个微小的破洞;
她甚至学着酿制更耐存放的咸菜,将小小的坛子摆满了厨房的角落。
她在用行动告诉他:
你看,我能照顾好自己,我能好好地活着,等你回来。
然而,岁安却从这过分的“正常”里,嗅到了更深的不安。
她吃饭时,会努力地吞咽,仿佛在完成一项艰巨的任务,眼神却常常望着虚空发呆;
她夜里不再主动索吻,只是背对着他,身体蜷缩成一团,岁安能听到她极力压抑的、细微的抽气声;
她和他说话时,总是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但那笑容脆弱得像阳光下的肥皂泡,一触即破。
出发的前一晚,月色凄清。
岁安躺在床上,毫无睡意。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身边清欢身体的僵硬,以及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悲伤。
她明明近在咫尺,却仿佛正一点点被无形的力量拉向一个他无法触及的深渊。
终于,他转过身,在黑暗中摸索着,握住了她冰凉的手。
那只手在他掌心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随即死死地回握住他。
“清欢,”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沙哑。
“你……你一个人在这里,我真的不放心。”
他感觉到她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将那个盘旋在他脑中几天的念头问了出来:
“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
这句话问出的瞬间,岁安感觉到一种奇异的解脱,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茫然。
他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是对是错。
话音落下,房间里是死一般的寂静。
几秒钟后,清欢猛地转过身。
月光下,她脸上哪里还有半分之前的脆弱和悲伤。
那双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岁安从未见过的、极其复杂的光芒。
有得逞的锐利,有深沉的算计,更有一种近乎狂热的喜悦。
她看着岁安,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奇异的、带着泪花的笑容。
“好。”
只有一个字,却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然后,在岁安惊愕的注视下,她利落地翻身下床,走到墙角那个旧衣柜旁。
弯下腰,从最底层,拖出了一个塞得鼓鼓囊囊的蓝布编织袋。
袋口没有系紧,能清晰地看到里面叠放整齐的衣物,她常用的那套绣具,甚至还有一小包、她晒制的肉干。
一切,都收拾得妥妥当当。
她根本不是临时起意,她是早就准备好了!
早在他说出邀请之前,甚至可能在王大爷带来消息的那一刻,她就已经为自己铺好了这条“跟随”的路!
岁安看着那个编织袋,浑身冰凉。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清欢将编织袋提到屋子中央,然后走到他面前,仰起脸看着他。
月光照在她脸上,那笑容纯净又妖异。
“我早就准备好了。”
她轻声说,语气里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坦然。
“我知道,你一定会带我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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