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嫌我管了……小时候怎么没叫我不管你？
要不是你……要不是你自己照顾不好自己，用得着我天天像个老妈子一样操心吗？啊？”
她越说越觉得有理，声音也渐渐拔高。
“……到现在……连内裤都还是我洗的！现在倒嫌我烦了？有本事你自己洗啊，有本事你别吃我做的饭啊。”
苏绣娘听着她这又开始像老妈子一样絮絮叨叨，翻来覆去都是那些车轱辘话，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理解岁安为什么总是那么容易烦躁了，这种无休止的“关怀”，确实足以逼疯任何一个试图保持独立意志的人。
岁安听着身后那熟悉的念叨，最后一点待在原地的耐心也终于宣告耗尽。
他猛地放下手中的工具，发出不小的声响，然后站起身，一言不发径直朝着院外走去——他干脆出去溜达。
“你——！”
清欢看着他决绝离开的背影，气的上气不接下气。
他走了！
他又走了！
每次都是这样！说不过她就走！
“砰！”
她气得将筷子重重拍在桌子上，饭也吃不下了，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难受。
猛地趴倒在冰凉的木头桌面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苏绣娘看着趴在桌上痛哭的清欢，又看了看岁安空荡荡，这次，她连安慰都懒得给了。
她干脆自己拿起饭碗，一口一口地吃了起来。
她累了。
真的累了。
她终于算是理解岁安了。
无论前面哄得有多好，气氛有多缓和，只要一件小事不如她的意，哪怕只是少吃了半碗饭，都能立刻把她点炸，让她进入生气的状态。
而一旦进入这种状态，这丫头就变得完全不可理喻，用眼泪作为武器，让对方心软或愧疚。
仿佛只有通过这种激烈的碰撞，才能确认对方还在乎她，才能缓解她内心那无底洞般的不安。
这样的相处模式，简直就是一场永无止境的消耗战。
苏绣娘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回来的意义到底是什么？是眼睁睁看着这两个孩子相互折磨吗？
清欢趴在冰冷的桌面上，哭了不知多久，直到眼泪流干。
哭声渐止，她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眼睛红肿得像核桃，却异常沉默，甚至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空洞。
她看也没看身旁的苏绣娘，目光直勾勾地落在饭桌上——落在那个属于岁安的、只吃了不到半碗饭的碗上。
然后，她做出了一个让苏绣娘始料未及的动作。
她沉默地拿起岁安的碗，走到灶台边，掀开还有余温的饭锅，用饭勺将碗里盛得满满当当。
接着，她又拿起筷子，将桌上那些肉菜，不管不顾地夹了满满一碗，堆得像一座小山。
做完这一切，她端着那几乎无处下筷的碗，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转身就要往外走，显然是要去找岁安。
“清欢！”
苏绣娘被她这反常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起身拦住她，抓住她的胳膊，忧心忡忡地问：
“你这丫头，到底想干嘛？！”
刚才还哭得撕心裂肺，转眼间就像个没事人一样，还主动去给岁安盛饭夹菜？
这转变太快，太诡异，让苏绣娘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然而，清欢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也没有看她。
她的瞳孔暗沉下去，失去了平日里的水光和灵动。
她只是用一种不大却异常固执的力道，轻轻挣开了苏绣娘的手，绕过了她，朝着院门外走去。
她端着那碗沉重的饭，沿着熟悉的小径，径直走向后山溪边。
她果然在那里看到了岁安的身影。
他正背对着她，坐在溪边的大石头上，望着潺潺的流水发呆。
听到身后传来的细微脚步声，岁安无奈地叹了口气，甚至懒得回头，语气带着深深的倦怠问道：
“你又跟过来干什么？”
他以为她会继续哭闹，或者又开始新一轮的指责和控诉。
然而，身后没有任何回应。
岁安疑惑地转过头，看到清欢就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低着头，长长的黑发垂落下来，几乎完全掩住了她的脸颊和神情。
她手里，正端着那碗堆得如同贡品般的饭菜。
她依旧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手中的碗和筷子，朝着岁安的方向递了过来。
动作僵硬，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
岁安看着她这副样子，火气又上来了。
他皱起眉，张嘴就想呵斥她一声。
然而，就在他即将开口的瞬间，一种极其熟悉的感觉猛地攫住了他。
不对劲。
她这个样子……不对劲了。
他猛地伸出手，也顾不上那碗饭了，一把撩开了她遮住脸颊的长发。
看清她神情的那一刻，岁安的心里咯噔一声。
清欢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不是平静，而是空白。
她的嘴唇微微张着，急促地喘息着，胸口起伏，却不像是因为激动，更像是一种生理性的紊乱。
而最让岁安心惊她的眼睛——那双总是盛满了对他各种情绪的杏眼，此刻没有一点光彩，没有焦距，也没有看他。
苏绣娘不知道她这种状态，岁安可是很熟悉。
这是她又应激了。
自从当年那个流浪汉试图侵害他们，清欢在极度恐惧和反抗中失控之后，这种状态就偶尔会出现。
每当她受到无法承受的刺激，她的精神就像启动了一种保护机制，会突然抽离现实，陷入一种情感解离的状态。
她会变得麻木，执着于某件具体的事情。
岁安之前的烦躁、愤怒，在这一刻，都被一种更深沉的情绪所取代。
他意识到刚才的呵斥对她造成的冲击，远比他想象的要严重得多。
“清欢……”
他所有的火气都熄灭了，伸出手将她拉进自己怀里，紧紧地抱住。
清欢的身体在他怀里依旧在细微地颤抖着。
她没有回应他的拥抱，依旧僵硬地端着那碗饭，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
岁安看着她这副样子，开始有些心疼她。
他低下头，她冰凉的嘴唇上，带着安抚意味地亲了一下。
这个吻，似乎起到了一点作用。
清欢急促的喘息稍微平复了一点点，身体的颤抖也减弱了些许。
但她还是没有看他，目光依旧没有焦点。
她只是执着于手里那碗饭。
她看着那碗堆得满满的饭菜，用一种异常平静的语气，轻声说道：
“岁安……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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