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后勤司的精准配给
“公平分粮”带来的军心初暖，像一层薄薄的油脂，暂时覆盖在洞穴内躁动不安的表面上。但这层温暖极其脆弱，随时可能被新一轮的匮乏和混乱刺破。方腊深知，一时的公平易得，可持续的、精准的配给才是真正的考验。他将更大的压力，施加在了赵普和他的后勤司身上。
赵普那张古板的脸，在火把映照下更显严肃。他面前摊开着后勤司最新的“账册”——几块刮平的木片，上面用炭笔密密麻麻地记录着令人心惊的数字。粮食库存、箭矢数目、伤员情况、甚至每日消耗的饮水，都被他强制要求记录在案。
“黍米，现存六袋又三斗。按当前标准，全军每日需耗约五斗七升。若无补充，仅可支撑……十一日。”赵普干涩的声音在后勤司临时划出的小角落里回荡，几个助手屏息凝神地听着。
“箭矢，完好者六百零九支，损毁可修复者一百一十二支。昨夜巡哨消耗三支，训练损耗两支。”
“轻重伤员合计一百七十一人，较前日减少两人（一人伤重不治，一人轻伤转愈）。需换药者四十三人，现存金疮药粉仅够半数之用。”
“饮水，按最低限度，每日需耗四囊，现存……”
每一个数字都像一块冰冷的石头，砸在众人心头。资源如同沙漏中的细沙，正在无可挽回地流逝。
方腊的要求是残酷的：“我要知道，在现有条件下，如何让这些物资支撑最长时间，同时保证最基本的战斗力和生存率。后勤司，必须拿出精准的配给方案，不是大概，是精确到每一天，每一个人！”
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赵普没有抱怨，他那刻板的性格在此刻成了最大的优势。他带着手下，开始了近乎偏执的计算和规划。
首先是最关键的粮食。赵普做出了一个大胆而艰难的决定——在现有“公平”标准基础上，再次下调每日配给量。
“标准士卒，每日一有四分之一斗，减至一斗。”他在新的配给方案木板上写下这行字时，手有些颤抖，但他知道这是必须的。同时，他严格规定了配给时间，每日仅分发两次，避免有人因饥饿提前消耗，或囤积居奇。
“为何减量？”有士卒不满地质问。
赵普指着账册上的数字，面无表情地回答：“存粮仅够十一日。若按原量，九日即尽。减量，可多撑两日。两日，或可等来转机，或可寻得补给。你要饱食九日而后死，还是饥馑十一日求生？”冰冷的数字和赤裸的现实，让质问者哑口无言。
对于伤员，配给则体现了另一种“精准”。重伤员依旧维持一斗的基本量，但后勤司会优先将每日熬制的、掺了少许粮食和草药的稀粥分配给他们。轻伤员则与标准士卒同等对待，但赵普要求教导司记录伤员表现，对积极配合治疗、恢复较快者，在后续物资（如偶尔获得的少许盐）分配上给予微小的倾斜，以此激励。
箭矢的管控更为严格。所有箭矢统一由后勤司登记保管，作战司需凭庞万春签发的凭证，注明用途（巡哨、训练、作战）和数量，方可领取。每次使用后，无论是否完好，都必须回收，由后勤司统一检查、修复、登记。韩冲的侦察司申请箭矢用于训练射术，赵普也只批了五支，并要求必须回收箭靶。
“五支？这如何够练？”韩冲皱眉。
“箭矢非无穷尽。”赵普指着账册，“训练耗一支，战时便少一支。精准，在于每一支都用在刀刃上。练，不在多，在精。”
饮水的分配也纳入了管理。规定了固定的取水时间和顺序，避免拥挤和浪费。甚至对伤员的清洗用水，也根据伤势轻重做了细分。
这种前所未有的、精细到近乎苛刻的配给制度，初期引发了巨大的不适和暗中的抱怨。
“这赵老头，是要饿死我们吗？”
“练箭都不让痛快练，打个仗还要算计着用箭？”
“喝口水都像做贼一样……”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当人们看到那原本以为很快会见底的粮袋，因为每日的减量而确实多支撑了几天；当看到箭矢因为严格管控和回收修复，损耗速度明显减慢；当看到重伤员因为优先获得的稀粥而勉强吊住了性命……抱怨声渐渐小了。
一种奇异的秩序，在这种精准到冷酷的配置下，慢慢建立起来。
人们开始自觉地遵守配给时间，小心翼翼地使用每一支箭，甚至有人开始主动收集洞内渗出的、较为干净的积水上交后勤司。因为他们看到，赵普自己，也和所有人吃着同样分量的食物，甚至更少（他常常因忙碌而错过饭点）；后勤司的人领取物资，同样需要登记，受同样规矩约束。
这种“以身作则”的精准，带来了一种扭曲的“公平感”。虽然大家都很饿，很艰难，但至少，掌管物资的人没有中饱私囊，没有特权。规则，对所有人一视同仁。
一天夜里，庞万春巡视时，听到两个老兵在黑暗中小声交谈：
“虽然饿得前胸贴后背，但看着那粮袋子好像下去得慢了，心里……反倒没那么慌了。”
“是啊，以前看着粮一天天见底，心里发毛。现在至少知道，按赵老头这算法，还能撑几天……有个盼头。”
“就是这箭管得太死，憋屈！”
“憋屈总比到时候没箭用，眼睁睁看着官兵冲上来强……”
庞万春默默走开，心中五味杂陈。他再次感受到了圣公坚持“数据”和“精准”的深意。在绝对匮乏的条件下，粗糙的管理意味着更快的崩溃。而这种看似不近人情的精准配给，虽然痛苦，却像一根绷紧的弦，强行维系着这支队伍最低限度的运转和秩序，甚至……在绝望中，强行挤出了一丝对“未来几天”的、极其微弱的掌控感。
后勤司的精准配给，如同一双冰冷而稳定的手，在资源即将耗尽的悬崖边，死死拽住了这支队伍的衣角。它无法创造奇迹，无法带来饱足，但它用数据和规则，为生存争取着每一分每一秒宝贵的时间。这精准本身，在绝望的黑暗中，散发出一种令人心安（哪怕是扭曲的心安）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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