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街巷的烟火气
杭州城的春天，来得比钱塘江的潮水还慢吞吞。可到底还是来了。城墙根下的残雪化成了湿漉漉的水痕，柳树梢头冒出了米粒大的嫩芽，连吹在脸上的风，也少了那股子刮骨的寒气，添了几分软绵绵的暖意。
这暖意，也一丝丝、一缕缕地，渗进了杭州城的大街小巷。仗打完了，新的朝廷也立了小半年，甭管这朝廷能坐多久，老百姓的日子，总得过下去。
清早，天还没大亮，城东的众安桥市集就已经有了活气。担着新鲜蔬菜的农人，推着独轮车卖柴的樵夫，挎着篮子吆喝热炊饼、豆腐脑的小贩，陆陆续续从各个城门洞子涌进来，寻个熟稔的角落，摆开摊子。空气里混着泥土味、青菜味、还有热食的香气，闹哄哄，却也生机勃勃。
张婆，今儿的青菜水灵哦！来一把？
李老倌，柴火干不干？上次那担可有点潮，不好烧！
炊饼！刚出炉的热炊饼！
叫卖声、讨价还价声、熟人见面打招呼声，织成一片，盖过了几个月前那些关于刀兵、关于厮杀的可怕记忆。
在市集角落，有个小小的茶摊，支着个破旧的布棚子，摆着几张歪歪扭扭的桌椅。掌柜的是个五十多岁的干瘦老头，姓王，熟人都叫他王茶博士。这茶摊，是他祖传的营生，经历了不知多少风雨，如今又熬过了一场改朝换代的大乱。
王茶博士一边用抹布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桌子，一边眯着眼，打量着渐渐热闹起来的市集。他那双老眼里，藏着杭州城几十年的沧桑。
王老哥，照旧，一碗粗茶，两个炊饼。一个穿着短褂、像是脚夫模样的汉子，一屁股坐在条凳上，把扁担靠在桌边。
好嘞，孙二兄弟，今儿出工早啊。王茶博士麻利地倒上茶，又从旁边摊子上拿来两个炊饼。
孙二接过炊饼，狠狠咬了一口，含糊道：不出工咋整？一家老小等着嚼谷呢。如今这市面，活计倒是比前两个月多了些，码头上卸货的船也见多了。
是啊，王茶博士叹口气，在围裙上擦擦手，总算能喘口气了。前些日子，城门关着，街上跑的都是兵，吓得人都不敢出门，我这茶摊，一天也见不到几个活人。
听说……新朝免了今年的身丁钱和好些杂税，是真的不？旁边一个卖菜的老农凑过来，小声问，脸上带着点期盼，又有点不信。
王茶博士压低声音：告示上是这么贴的！就贴在那边墙头儿！说是什么均田免赋，今年只收一次，还是三十税一！比赵官家那时候，可是轻省多了！
老农将信将疑：三十税一？真有这等好事？别是糊弄人的吧？等秋收再看……
正说着，一队巡城的兵士走了过来，大约十来人，穿着半新不旧的号衣，打着字旗号，带队的是个年轻队正。市集上顿时安静了一瞬，不少小贩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那队正走到一个菜摊前，看了看青菜，问道：老丈，这菜怎么卖？
卖菜的老农紧张得话都说不利索：军……军爷，三……三文钱一把。
队正笑了笑，掏出几个铜钱：来两把。 他付了钱，拿起菜，又对老农说：老丈，我们是天策府……哦不，是大炎朝的兵，不扰民，买卖公平。您放心卖。
看着兵士们走远，市集里的人才松了口气，重新喧闹起来。
嘿，你别说，这伙兵，看着是比以前的顺眼点，买东西还真给钱！孙二啧啧道。
王茶博士点点头：是规矩了些。前几日，有个兵痞喝多了想赖账，抢了老刘头的梨，你猜怎么着？当场就被他们自己人抓走了，听说抽了二十鞭子！看来这新朝，是真想立点规矩。
这时，两个穿着长衫、像是读书人模样的中年男子，走进茶摊坐下，要了壶茶，低声交谈起来。
陈兄，你看这朝，能成气候吗？瘦高个问道。
被称作陈兄的微胖男子摇摇头：难说。方腊虽占了杭州，毕竟根基浅薄。北有童贯虎视，西边……听说那梁山宋江也已受招安，正在河北与田虎交战，平叛以后若是南下，又是一场恶战。这杭州城，怕是难得安宁。
唉，只是苦了百姓。但愿这均田免赋不是一句空话。若真能轻徭薄赋，让百姓休养生息，倒也是功德一件。
他们的对话，王茶博士竖着耳朵听了个大概，心里也跟着七上八下。
日头升高，市集越发拥挤。除了本地人，还能看到些外地来的客商，带着些丝绸、瓷器、药材，试探着做买卖。街角，几个天策府派来的小吏，设了个简单的桌子，正在给流民登记，发放一点救济粮，安排些修城、疏浚的活计，让他们有口饭吃。
临近中午，王茶博士的生意好了起来，几张桌子都坐满了人。有歇脚的力工，有算账的商人，还有几个刚领了田契、脸上带着喜气的农户，凑在一起，憧憬着秋收的好光景。
俺家分到了五亩水浇地！就在西湖边上！好好伺候着，秋后交了皇粮，剩下的够吃一年了！一个黑脸汉子兴奋地说。
是啊，只要不打仗，这日子就有盼头！
王茶博士听着，脸上也露出了些许笑容。他在这杭州城活了大半辈子，见过太多战乱和动荡。如今这光景，虽然还远远谈不上太平盛世，但至少，街面上有了烟火气，百姓眼里有了点活泛劲儿。这就很不容易了。
下午，市集渐渐散去。王茶博士收拾着碗筷，看着夕阳给青石板路镀上一层金色。几个孩童嬉笑着从摊前跑过，追逐打闹。远处，隐约传来军营操练的号子声，还有天策府教导队在街口宣讲新政的锣声。
这杭州城，就像一棵挨过严冬的老树，虽然伤痕累累，但春风一吹，到底又挣扎着，抽出了几丝新绿。这绿能长多大，能绿多久，谁也不知道。但至少眼下，在这春日夕阳的余晖里，这街巷之间的烟火气，是真真切切，暖洋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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