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升的朝阳将稀薄而冰冷的光线投在堆积如山的垃圾场上，给这片绝望之地镀上了一层虚假的、病态的金边。恶臭在空气中粘稠地弥漫，但与地下管道相比，已近乎“清新”。
林海僵立在井口，污水从他破烂的衣裤上滴落，在干燥的尘土上洇开深色的污迹。他所有的疲惫、伤痛、以及在生死边缘挣扎的麻木，都在看清阿娣面容的瞬间，被一种巨大的、近乎荒谬的震惊所取代。
她还活着。
不是幻觉。她就站在几步之外，穿着一身干净的、便于行动的深色野战服，与她之前那副落魄野人的形象判若两人。她的头发剪短了些，脸上没有了泥污，露出清秀却依旧缺乏血色的面容。那双眼睛，依旧是深潭般冰冷，但此刻，里面似乎多了一些林海看不懂的、复杂难明的情绪——有关切，有审视，甚至……有一丝极淡的、仿佛见到旧识的慨然。
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远处卡兹莫隐约的喧嚣和风吹过垃圾堆的呜咽声，证明着世界的运转。
“好久不见，林海。或者说……‘信使’？”阿娣重复了一遍，声音平静，却像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在林海心中激起剧烈涟漪。
“‘牧羊人’……是你？”林海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几乎不成调。他无法将那个在关键时刻发出警告、指引他找到信号节点、安排“织网人”接应的神秘代号，与眼前这个曾与他并肩作战又神秘消失的女人联系起来。
阿娣微微颔首，算是默认。她向前走了两步，目光扫过林海狼狈不堪、多处包扎的身体，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看来你这一路，并不轻松。”
“比不上你的‘战略转移’。”林海的话语里带着压抑不住的讽刺和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怨气。他曾以为她死了，或者彻底抛弃了他们。
阿娣似乎听出了他的情绪，但并不在意。她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毒蛇’的人很快会搜索到这片区域。我们必须立刻离开。”
她转身，示意林海跟上，走向垃圾场边缘停着的一辆布满灰尘、毫不起眼的破旧吉普车。
林海没有动。警惕如同本能，已经深深刻入他的骨髓。“去哪？你还没解释清楚。你为什么在这里？‘牧羊人’是怎么回事？沈峰呢？”
一连串的问题抛了出去。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盲目地跟着她走。
阿娣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着他。晨光在她身后勾勒出清晰的轮廓，她的眼神坦诚得近乎残酷：“我没有太多时间解释。简单说：我离开岛屿，是为了整合我所能动用的、散落在阴影里的资源，建立一个能与‘普罗米修斯’对抗的网络。‘牧羊人’是这个网络的临时代号。沈峰……”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凝重，“他那边遇到了麻烦，官方渠道可能已被渗透或监控，暂时无法直接与你联系，所以才启动了与我这条暗线。”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但林海心中的疑虑并未完全打消。“你凭什么证明？”
阿娣似乎早有准备，她抬起手腕，露出手腕上一个不起眼的、类似运动手环的黑色装置，快速操作了几下。然后，她将屏幕转向林海。
屏幕上显示出一段极其简短的、经过加密验证的代码，以及一个林海熟悉的、属于沈峰最高权限通讯协议的标识符碎片。
“这是沈峰在失联前，发出的最后一道单向验证指令。授权我，在必要时，接管对你的引导。”阿娣的声音低沉而肯定，“信不信由你。但留在这里，我们都会死。”
林海死死盯着那段代码和标识符。他无法完全验证其真伪，但那协议标识的加密方式，确实是沈峰独有的。结合“山鹰”的陷阱和“牧羊人”准确的预警，他心中的天平开始倾斜。
他没有更好的选择。
“……好。”林海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迈动如同灌铅的双腿，走向吉普车。
阿娣似乎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迅速拉开车门坐上驾驶座。林海坐到副驾驶，将沾满污秽的身体尽量远离相对干净的车内。
吉普车发出一阵沉闷的轰鸣，颠簸着驶离了垃圾场，沿着一条坑洼不平的土路，向着与卡兹莫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
车内一片沉默。林海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感受着车辆颠簸带来的震动，以及伤口传来的阵阵钝痛。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无边的疲惫便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陈萱的数据……”他忽然开口，声音沙哑，“我拿到了部分。”
阿娣握着方向盘的手似乎紧了紧，但目光依旧注视着前方崎岖的道路。“我知道。那是关键之一。但我们现在需要关注的，是活下去，并把更重要的东西送出去。”
更重要的东西？林海睁开眼，看向她冷峻的侧脸。“‘普罗米修斯’的最终协议？”
“那只是冰山一角。”阿娣的语气带着一种深沉的凝重，“我们真正要对抗的，是支撑这个协议的、遍布全球的‘节点’网络，以及……隐藏在这些节点之后的，‘神只’。”
“神只？”林海皱眉。
“这是他们对自己的称呼。”阿娣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嘲讽，“那些自认为超越了凡人，掌握了生命终极奥秘，有权决定文明走向的……疯子。”
吉普车驶入一片茂密的橡胶林，光线顿时昏暗下来。车速减慢，阿娣更加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我们要去哪里？”林海再次问道。
“一个临时的安全点。我们需要处理你的伤势，补充物资，然后……”阿娣的话还没说完，她的目光猛地锐利起来，看向后视镜！
林海也瞬间绷直了身体，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后方，尘土飞扬中，两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越野车，正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冲破橡胶林的遮蔽，朝着他们疯狂追来！
“他们还是找来了！”阿娣眼神一寒，猛地踩下油门！破旧的吉普车发出一声嘶吼，在狭窄的林间土路上疯狂加速！
“坐稳了！”
追兵的出现，瞬间打破了短暂的平静。重逢的谜影尚未散去，更加激烈的生死追逐，已在这片寂静的橡胶林中，骤然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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