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同巨大的灰色蝠翼，缓缓收拢，将阿尔卑斯山最后的轮廓吞噬。温度随着太阳的彻底消失而急剧下降，寒风开始更加肆无忌惮地呼啸，卷起地表的雪粉，形成一片片移动的、冰冷的白色沙尘暴。李长乐拉紧了从护林站找到的一件破旧防风外套的领口，将半冻僵的脸庞埋得更低，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愈发深厚的积雪中。
手中的纸质地图早已被他反复研读，几乎烙印在脑海里。根据那个神秘情报贩子提供的、语焉不详的线索，结合地图上标注的“废弃圣戈特哈德地区综合设施”范围，他将注意力集中在了一片标记着异常能源消耗和加密信号源的区域——那并非设施的主入口，而是位于一片陡峭山坳底部，靠近一条早已冻结的溪流的地方。
这很符合逻辑。罗曼诺夫和她的团队绝不会使用官方记录在案的主要通道，那些地方太容易被监控和追踪。一个隐蔽的、被遗忘的次要入口或通风口，才是他们这种隐秘行动的首选。
行进变得异常艰难。夜色和风雪严重阻碍了视线，他只能依靠一个从护林站翻出来的、电量所剩无几的老旧头灯，以及“隼”曾经教导他的、在恶劣环境下辨别方向的微弱技巧。每一步都踩在未知的深度里，冰冷的雪不断灌入靴子，脚趾早已失去知觉，只剩下麻木的刺痛。
孤独感在此刻被放大到极致。风声像是无数冤魂的呜咽，黑暗中每一块岩石的轮廓都仿佛潜伏着致命的威胁。他紧紧握着那支只剩三发子弹的手枪，冰冷的金属触感是唯一的慰藉和依靠。脑海中，“隼”战术性的简洁指令、周胖子咋咋呼呼的抱怨、夏小暖温柔却担忧的眼神……这些画面交替浮现，既是支撑，也是折磨。
他知道自己状态很差。体力严重透支，伤口在低温下虽然减缓了恶化，但持续的跋涉仍在消耗着他本就不多的生命力。饥饿感如同附骨之疽，那几罐冰冷的豆子和硬如石头的压缩饼干提供的能量早已消耗殆尽。他现在完全是靠着一股不肯熄灭的复仇火焰和揭露真相的责任感在强行驱动这具破败的躯壳。
不能停。停下，就意味着冻僵，意味着被这片雪山无声地埋葬。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一两个小时，也可能是一整夜，就在头灯的光芒开始变得昏黄、闪烁，预示着电量即将耗尽时，他按照地图和坐标的指引，艰难地翻过一道覆盖着厚厚冰壳的山脊，眼前的景象让他骤然停下了脚步。
下方是一个被三面陡峭岩壁环抱的、相对隐蔽的山坳。山坳底部，依稀可见一些倒塌的木质结构、锈蚀的金属管道，以及一个巨大的、如同被撕裂的山体伤口般的——废弃矿洞入口。
入口黑黢黢的，高达数米，宽亦足以容纳重型车辆进出。岁月的侵蚀在洞口的岩石上留下了深刻的痕迹，厚厚的冰雪覆盖了大部分区域，但仔细观察，可以发现洞口边缘的积雪有被清理和碾压过的、并非完全自然的痕迹！而且，在洞口内侧不远的地面上，散落着一些与周围陈旧环境格格不入的、相对新鲜的脚印和车辙印！
就是这里！
李长乐关闭了即将熄灭的头灯，将自己完全融入山脊岩石的阴影中，如同凝固的雕像，只有锐利的目光穿透风雪，死死锁定着那个如同巨兽咽喉般的矿洞入口。
他没有立刻行动，而是开始了长时间的、耐心的观察。这是“隼”用鲜血教会他的第一课——在踏入未知陷阱前，尽可能收集信息。
洞口没有明显的守卫，这反而更显异常。如此重要的据点，绝不可能毫不设防。他仔细搜寻着可能存在的隐蔽摄像头、运动传感器或者红外探测器的蛛丝马迹。风雪和夜色是最好的掩护，但也增加了发现的难度。
他注意到，在洞口上方约十米处的岩壁上，有一个不起眼的、被冰雪半覆盖的金属凸起，偶尔会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红色反光。那是某种监控探头。
此外，洞口内侧的黑暗深处，似乎每隔一段时间，会有规律地闪过一点极其微弱的绿色光芒，像是某种设备的指示灯，或者……安全检查扫描光束。
防守严密，但并非无懈可击。监控有死角，扫描有间隔。关键在于时机和无声。
他估算着那绿色光芒闪烁的间隔，大约每三十秒一次，每次持续三秒。而那个监控探头的视角，主要覆盖洞口正前方和两侧部分区域，对于他从侧上方岩壁接近的路线，存在一个狭窄的盲区。
机会只有一次。
他将身上所有可能发出声响的东西——空罐头、钥匙（如果还有的话）、甚至那半壶油脂——都小心翼翼地取出，埋在雪地里，只留下地图、所剩无几的食物、手枪和那根用布条与油脂制作的简易火把。
他深吸一口冰冷彻骨的空气，将身体状态调整到最佳——尽管这个“最佳”已然是强弩之末。然后，他如同最灵敏的岩羊，开始沿着陡峭的、覆满冰雪的岩壁，向着洞口侧上方那个监控盲区，缓慢而坚定地攀爬。
每一次移动都异常艰难。冻僵的手指几乎抓不住湿滑的岩石凸起，脚下不断有松动的积雪和碎石滑落，发出细微但在他听来如同惊雷的声响。他必须完全依靠身体的核心力量和微妙的平衡感，在冰雪与岩石的缝隙间寻找那微不足道的支点。
寒风如同冰冷的刀子，试图将他从岩壁上剥离。伤口处的疼痛阵阵袭来，让他额头渗出冷汗，却又瞬间被冻结。他的全部精神都集中在每一次抬手、每一次落脚上，大脑飞速计算着角度、力道和时间。
终于，在经历了仿佛一个世纪般的漫长攀爬后，他成功抵达了预定的位置——洞口侧上方一块突出的、被阴影笼罩的岩石后方。这里，正好处于那个监控探头的视野边缘。
他紧紧贴着冰冷的岩石，屏住呼吸，等待着。
下方，矿洞入口如同张开的巨口，黑暗深邃，散发出混合着铁锈、尘土和陈旧机油的气味。那规律的绿色扫描光束，如同巨兽沉睡中的呼吸，一次次掠过洞口。
就是现在！
在绿色光束刚刚扫过、下一次扫描尚未开始的短暂间隙，李长乐如同脱离弓弦的箭矢，从岩石后无声地滑落，身体紧贴着洞口边缘的阴影，一个翻滚，便没入了那足以吞噬光线的浓郁黑暗之中！
动作干净利落，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声响。
成功潜入！
然而，就在他身体没入黑暗的瞬间，他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在洞口内侧不远处，一个原本静止的、如同废弃油桶般的物体侧面，一个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微型传感器，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红光，随即熄灭。
李长乐的心脏猛地一沉。
他可能……触发了某种未曾预料到的、更隐蔽的警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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