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静剂的药效在林晓体内缓缓退去。他是在一阵压抑的呜咽和剧烈的头痛中醒来的，意识尚未完全清晰，身体先一步感受到了环境的变化——不是美术馆那冰冷光滑的地板，也不是家中那张浸满泪水的床铺，而是一张带着霉味和男性汗味的硬板床。
他猛地睁开眼，惊恐地环顾四周。昏暗的灯光，杂乱堆放的电子设备，墙壁上斑驳的水渍，以及两个陌生的、正注视着他的男人——一个身材壮硕，眼神带着审视的锐利；另一个则相对清瘦，神情平静，但那双眼睛深邃得让人心慌。
“你们……是谁？这里是哪里？”林晓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恐惧的颤抖。他试图坐起来，却发现四肢有些发软。
“放心，这里很安全。”李长乐开口，声音平和，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我们把你从美术馆带出来的。你当时的状态很危险。”
美术馆……记忆的碎片瞬间涌入脑海——那幅画，那双眼睛，汹涌的悲伤，还有……失控的力量？林晓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下意识地抱紧双臂，身体蜷缩起来，仿佛这样就能抵御那些无形的侵蚀。
“我……我又失控了？”他喃喃道，眼中充满了自我厌恶和恐惧，“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太想她了……”
周胖子抱着胳膊，靠在桌边，语气直接但不失分寸：“我们知道你的事。失去挚爱，很痛苦。但小子，你的痛苦被人利用了。那幅画，还有让你去看画的人，都没安好心。”
林晓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不定：“你们……怎么知道？”
“我们不仅知道那幅画有问题，还知道你去过一个地方。”李长乐接过话头，目光锁定林晓的眼睛，“西郊，红星第三机械厂。告诉我们，在那里发生了什么？谁带你去的？”
林晓的瞳孔微缩，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显示出极大的抗拒和恐惧。“我……我不能说……”他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说了……会有可怕的事情发生……对你们，对我，都不好……”
周胖子嗤笑一声，走上前，将笔记本电脑屏幕转向林晓，上面是他多次深夜前往红星机械厂的打车记录截图：“看看这个！你以为你不说我们就找不到？那地方就是个陷阱！你在那里看到的、听到的，很可能都是假的，是为了把你变成现在这样的工具！”
林晓看着屏幕上的证据，嘴唇哆嗦着，眼神挣扎。
李长乐阻止了周胖子进一步的逼迫，他蹲下身，与坐在床上的林晓平视，声音更加柔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精神渗透：“林晓，看着我。你不想再这样下去了，对吗？不想再被那些不属于你的情绪控制，不想在虚幻的梦境里寻找永远找不到的慰藉。你希望结束这一切，真正地……解脱，哪怕是带着对她的思念，正常地活下去。”
他的话语如同暖流，一点点化开林晓心头的冰封。林晓看着李长乐的眼睛，那里面没有鄙夷，没有逼迫，只有一种深切的理解和一种仿佛能看透灵魂的清澈。他紧绷的神经，在这目光下，竟奇异地松弛了一些。
“我……”林晓的眼泪无声地滑落，“我是在一个……很隐秘的论坛上认识‘导师’的。他说……他能帮我在梦里见到小雅……”
“导师？”李长乐和周胖子交换了一个眼神。
“嗯……他永远穿着带兜帽的长袍，看不清脸……声音也很奇怪，像是电子合成的……”林晓断断续续地描述着，“是他告诉我，《众生之眸》能增强我的‘灵性’，让我更容易连接‘彼岸’……也是他，带我去那个工厂的……”
“工厂里有什么？”李长乐追问，意识力量悄然引导，帮助林晓克服恐惧，回忆细节。
“一个……很大的车间……废弃了很久，有很多生锈的机器……中间的空地上，画着一个很大的……图案，很复杂，像眼睛，又像漩涡，是用暗红色的东西画的，闻起来……有铁锈和香料混合的味道……”林晓努力回忆着，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那里不止我一个人……还有几个……和我一样，看起来都很悲伤或者迷茫的人……‘导师’让我们围着图案坐下，他会在中间……吟唱一些听不懂的话……然后……然后我就会感觉特别困，特别恍惚……有时候会‘看到’小雅，但很模糊，很不真实……更多的是……一种被什么东西注视着、拉扯着的感觉……”
“除了图案，还有什么？有没有看到类似祭坛的东西？或者别的画？奇怪的物品？”周胖子插嘴问道。
林晓皱着眉头，努力思索：“好像……有？图案中心有一个石台……上面放着一些东西……有小的画框碎片，好像就是从《众生之眸》那种画上割下来的……还有……一些看起来很旧的、像是骨头或者石头做的东西，形状很奇怪……对了，还有一面很大的、边缘破损的铜镜……”
铜镜！李长乐心中一动。在许多神秘学体系中，镜子都被视为连接不同维度或反射精神力量的媒介。
“那个‘导师’，除了带你们去工厂，还有没有提到过别的计划？或者别的据点？”李长乐继续引导。
林晓摇了摇头：“没有……他很少说话，只是让我们定期去工厂‘冥想’，去看那幅画……他说……当‘织梦’足够强大时，我们就能永远留在有挚爱的梦境里……”
他的话语中依然带着一丝虚幻的憧憬，但这憧憬很快被现实的恐惧覆盖：“但是……最近几次，我感觉越来越不对劲……那种被注视的感觉越来越强，有时候醒来会特别累，好像精气神都被抽走了……而且，我好像……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信息已经足够。这个“导师”利用逝者家属的悲伤，以“织梦”为诱饵，在废弃工厂布置了某种大型的、可能具有聚集和放大精神力量效果的法阵。那些参与者，包括林晓，都是这个仪式的“电池”或者实验品。他们的悲伤和精神能量，很可能被用于某种未知的目的——或许是维持某个存在，或许是开启某个通道，这与“破碎之眼”追求连接“源点”或制造“异常”的宗旨高度吻合。
“谢谢你，林晓。你提供的信息非常重要。”李长乐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在这里休息，哪里也别去。我们会去处理那个工厂的事情。”
林晓抬起头，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恐惧，有担忧，还有一丝微弱的希望：“你们……要小心……那个地方……很邪门……”
周胖子已经开始快速收拾装备，将几把经过改装的手枪、弹夹、战术匕首、以及一些李长乐叫不出名字的电子侦测设备塞进一个黑色的战术背包。
“邪门？”周胖子冷哼一声，将一把格洛克塞进后腰的枪套，动作熟练无比，“老子专治各种邪门！”
李长乐也默默调整着自身状态，意识深处那枚代表着“白鲸”学徒身份的印记微微发烫，精神力量如同涓涓细流在体内循环，感知被提升到最佳状态。他看了一眼窗外，夜色正浓。
“胖子，有工厂内部的结构图吗？”
“正在下载市政档案馆留存的原始建筑蓝图，虽然废弃多年，主体结构应该变化不大。”周胖子敲击着键盘，屏幕上很快出现了一张复杂的平面图，“找到了！主车间在厂区中心，面积最大，符合林晓的描述。”
他将蓝图传输到两人的便携终端上。
“行动策略？”李长乐问。
“潜入，侦查，如果确认是据点，就端掉它！”周胖子言简意赅，“我负责技术支援和火力掩护，你……负责处理那些‘邪门’的东西。”
分工明确。两人之间无需过多言语，曾经的默契在生死历练后变得更加牢固。
准备就绪。周胖子最后检查了一遍装备，递给李长乐一个微型耳麦和一把战术匕首：“会用吗？”
李长乐接过匕首，在手中挽了个刀花，动作流畅而精准，带着一种不属于他平日形象的凌厉。“‘守夜人’教过一些防身术。”他淡淡解释。
周胖子挑了挑眉，没再多问。
两人最后看了一眼蜷缩在行军床上、神色不安的林晓，转身走出了安全屋。
穿过狭窄的通道，重新回到便利店后巷。夜风带着凉意，吹散了地下室的沉闷。远处，城市中心依旧灯火辉煌，而西郊的方向，则隐没在一片更深沉的黑暗之中。
红星第三机械厂，那座废弃的工业遗迹，此刻仿佛一头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兽，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走吧。”李长乐低声说，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光芒，“去会会那位‘导师’，看看他到底在织一个怎样的‘梦’。”
两道身影融入夜色，向着城西的方向，疾行而去。新的冒险，即将在布满铁锈与未知的工厂中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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