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成话音落下,小礼堂内再次陷入了另一种形式的紧张——一种无声的、内心惊涛骇浪般的挣扎。
与公开叫价的狂热不同,暗标更像是一场无声的心理战,考验着每个人的判断力、魄力,以及对竞争对手的揣测。
商人们纷纷低头,有的取出自备的精致笔墨,有的向会务人员领取了统一的纸笔。
没有人再交头接耳,每个人都用身体遮挡着面前的标书,仿佛那薄薄一张纸承载着家族的命运。
“出价多少合适?”
这个念头在每一个竞标者脑海中疯狂盘旋。
出价低了,怕与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失之交臂。
毕竟,总代理权只有十个,而台下跃跃欲试的巨贾几近百家!
一旦落选,就意味着在未来五年的盐业格局中被彻底边缘化。
出价高了,那他娘的可都是真金白银!
而且是保证金之外的额外支出!
虽然未来利润可观,但前期投入的巨大成本,依然让这些精于计算的商人们感到肉痛。
每一文钱,都是他们家族多年甚至几代人积累的心血。
有人手指颤抖,在纸上写下一个数字,又迅速划掉,改成另一个,反复斟酌。
有人闭目沉思,手指在算盘上飞快拨动,计算着不同出价下的利润空间和风险。
有人偷偷打量四周竞争对手的神色,试图从对方细微的表情中捕捉一丝线索,却只看到同样紧锁的眉头和凝重的目光。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拉长。
空气中弥漫着墨香、汗味,以及一种名为“贪婪”与“恐惧”交织的复杂气息。
李建成好整以暇地坐在主位,甚至悠闲地端起了茶杯。他太了解这些商人的心理了。
暗标,就是利用信息不对称和人性中的侥幸与贪婪,将价格推向一个在公开竞价中可能难以达到的高度。
他不需要知道每个人具体出了多少,他只需要知道,最终的结果,一定会让他满意。
李世民则默默观察着台下众生相,心中对大哥的手段愈发佩服。
这种看似公平的“暗标”,实则是最高明的驭下之术,让这些巨贾在自我博弈中,将自身的价值(出价)和忠诚(遵守规则的意愿)都毫无保留地展现出来。
李渊坐在屏风后,透过缝隙看着台下那一片如同科举考场般肃穆紧张的景象,看着那些平日在他面前都未必如此恭顺的豪商此刻如同小学生般伏案疾书,心中感慨万千。
他再一次直观地感受到了另一种形式的权力——不是生杀予夺的皇权,而是掌控经济命脉、制定规则所带来的、让人心甘情愿臣服并为之拼搏的商业霸权!
他看向台前那个挥斥方遒的长子,眼神无比复杂。
这小子,捣鼓出来的东西,一次比一次吓人。
这盐业峰会之后,大唐的天下,恐怕真的要变了。
一刻钟的写标时间,对于台下众人而言,如同一年般漫长。
当工作人员开始依次收取标书时,不少人都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耗尽心力的搏斗,额头上已是细密汗珠。
唱标开始。
随着房玄龄沉稳的声音念出一个个区域、商号名称及其出价和承诺销量,礼堂内不时响起低呼声。
“河东道,王氏商号,出价一百二十万贯!承诺年销八十万石!”
“淮南道,沈氏商号,出价九十五万贯!承诺年销七十五万石!”
“剑南道,报价七十万贯……承诺年销六十万石。”(这个价格相对保守,引来一些揣测的目光)
每一个高价的出现,都让那些出价相对保守的商人脸色白上一分。
而当听到自己心仪的区域被一个难以企及的高价夺走时,更是有人忍不住捶胸顿足,懊悔不已。
最终,十道总代理权花落各家。
关内道,拍出来一百六十万贯的“天价”,河南道和河东、河北三道,均是一百三十五万贯,山南道一百二十七万贯,陇右、淮南两道一百二十万贯,江南道一百四十万贯,剑南、岭南两道各百万贯……
这一连串令人瞠目结舌的数字被最终确认,标志着北疆发改委主导的第一届大唐盐业峰会,在财务上取得了空前绝后的成功!
仅仅是十道总代理权的拍卖收入,就达到了惊人的 一千三百七十七万贯!
这还不包括那每道三百万贯、总计 三千万贯 的巨额保证金!
两项相加,北疆政府在这次峰会上,瞬间揽入了四千三百七十七万贯的巨额资金!
这个数字,已经远远超过了之前那达慕大会的所有收入总和,成为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天文数字!
即便是早有心理准备的房玄龄,在快速核算出这个总数时,握笔的手也忍不住微微颤抖。这已经不是点石成金,这是凭空造出了一座金山!
中标者自然是欢天喜地,虽然付出了高昂的代价,但总算拿到了通往未来的船票。
而落选者则如丧考妣,神色灰败,他们知道,自己很可能错过了一个时代。
李建成看着最终汇总的名单和金额,嘴角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暗标的结果,比他预想的还要好。
这些盐商为了抓住机会,报出的价格和承诺销量都充满了“诚意”。
“很好!”
他站起身,做最后总结,“中标者,二十天内,将保证金与中标款项缴齐,正式签订契约!北疆会保障你们的盐业供应,也希望你们遵守承诺,莫负朝廷,莫负百姓!”
“落选者,亦无需灰心。北疆未来,商机无限!望诸位继续秉持诚信,总有合作之机!”
盐业峰会,至此尘埃落定。
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结束,北疆大获全胜。
李建成不仅收获了巨额的保证金和代理费,更成功地将大唐的盐业命脉,用资本和规则的力量,牢牢地捆在了自己的战车之上。
而所有人都明白,这场胜利,仅仅是一个开始。
当那洁白如雪、价格低廉的新盐,如同洪流般冲垮旧有的盐业体系时,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酝酿。
毕竟不论是清河崔氏还是荥阳郑氏,绝不会坐以待毙。
处理完大唐内部的盐业代理,李建成的目光立刻投向了更广阔的天地——那些常年往来于丝绸之路,富得流油的西域胡商,以及周边诸国。
对于这些“番外”客户,他的策略简单、粗暴,却极其有效。
“三百文一斤,现钱交易,概不赊欠。爱买不买!”
这就是北疆皇家盐业对外的统一口径。
没有复杂的代理制度,没有保证金,只有赤裸裸的高价和强大的卖方市场。
这个价格,对于刚刚习惯了“七文钱”出货价的大唐商人们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
但对于见识过北疆雪盐品质、深知此物在西方世界能卖出何等天价的胡商们而言,三百文一斤,依然是让他们抢破头的良心价!
在西方,来自东方的洁白食盐,是与丝绸、瓷器同等珍贵的奢侈品,通常只有王室和顶级贵族才能享用,价格堪比黄金!
北疆雪盐的品质远超他们以往见过的任何盐,运回去利润何止十倍?
因此,尽管价格高昂,胡商们依旧趋之若鹜。
他们带着满载金银和货物的驼队,在指定的北疆官营贸易点排起长队,心甘情愿地掏出真金白银,换取那一袋袋洁白如雪的“东方奇迹”。
当然,李建成也防着他们一手。
严令各道总代理及终端经销商,严禁向任何外籍商人批量售盐!同时,他麾下那张早已渗透至大唐各个角落的巨网——四海商会,开始悄然发挥另一项重要作用。
四海商会的店铺、伙计、商队,遍布州县乡里,他们不仅是商业触角,更是最好的耳目。
任何试图从民间渠道套购北疆新盐,企图走私出境的行为,都很难逃过这张无形的大网。
一旦发现,不仅仅是涉事商人会遭到严厉惩处(没收货物、巨额罚款乃至驱逐),连带着提供盐的经销商也会被取消资格、没收保证金,面临灭顶之灾!
“一查一溜,谁也别想跑!”
这绝非虚言。
在北疆强大的执行力和四海商会无孔不入的监控下,走私北疆新盐的风险高到令人绝望。
而关于四海商会为何没有参与此次盐业代理的竞标,李建成自有深意。
一方面,正如他所言,是为了给天下其他商人“让路”。
只有将利益分润出去,才能捆绑更多的力量,减少未来改革的阻力。
另一方面,也是更重要的一点——四海商会,需要转型了。
它不能再仅仅是一个追逐利润的商业组织。在李建成未来的蓝图中,四海商会将逐渐剥离其纯粹的商业功能,向着更复杂、更核心的角色演变。
等到所有的商人全都离开,委员长大人就如同一下子被人抽去了骨头一般,直接“瘫”在了椅子里。
“他娘的挣点钱……真他娘累啊!”
李建成这毫无形象的一瘫,外加那句真情流露的抱怨,让会议室里原本因为巨额收入和紧张会议而绷紧的气氛,瞬间松弛了下来。
累?此话一出,房玄龄他们都不知道该说啥好了。
房玄龄、杜如晦等人先是一愣,随即看着自家委员长那副“身体被掏空”的模样,再联想到自己这些人过去数月没日没夜的奔波劳碌,一种奇妙的不平衡感和哭笑不得的情绪涌上心头。
那达慕大会,您老就提出个想法开了个会,我们从上到下一帮人忙活的跟瘪犊子似的,吭哧吭哧干了好几个月,我们没喊累吧?
大唐盐业峰会,您老从开始到结束也就是卖了卖嘴,还是我们从上到下一帮人嗷嗷忙活了个通宵,我们也没喊累吧?
你……凭什么?
什么?
就凭你动动嘴的想法就给北疆带来了近三千二百万贯的创收?
那没事了……您要不要盖上点?别着凉了!
想到这里,众人心中那点小小的“不平”顿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有荣焉的认同和一丝心疼。
“殿下辛苦!”
房玄龄率先开口,语气里带着由衷的敬佩。
“若非殿下运筹帷幄,指明方向,我等便是累死,也挣不来这数千贯,更遑论千万贯之巨!”
杜如晦也捋须笑道:“殿下乃是北疆大脑,我等便是手足。大脑思虑过度,自然疲惫。手足奔走,亦是本分。”
长孙无忌更直接,对侍立在旁的薛仁贵示意了一下:“薛将军,还不快给殿下续上热茶,再取条薄毯来?殿下为国操劳,若是着凉,乃是我北疆巨大损失!”
薛仁贵虽然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动作却丝毫不慢,立刻倒上热茶,还真不知从哪儿弄来一条柔软的薄毯,轻轻给李建成盖上了。
李建成被这突如其来的“暖心服务”弄得有点懵,随即心里也是一暖,笑骂道:
“滚蛋!老子还没那么娇气!就是感觉……这脑子有点转不动了。”
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跟那些家伙算计来算计去,比带兵打一仗还他娘累。”
李世民在一旁看着,嘴角也忍不住上扬。
他走上前,亲自接过薛仁贵手中的茶壶,给李建成续了水,揶揄道:
“大哥,你这可是‘躺着’把钱挣了,还嫌累?要是让长安那些为了几万贯预算就能吵上三天三夜的朝臣知道,怕是要气得吐血三升。”
“他们吐他们的血,老子挣老子的钱!”
李建成接过弟弟递来的茶,美滋滋地喝了一口,在柔软椅子里又往下滑了滑,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不过话说回来,这次能成事,靠的是大家伙儿齐心协力!功劳是大家的!等这笔钱入库清点完毕,咱们北疆上下,必须重重有赏!人人有份!”
他这话说得真心实意,也让在场所有核心成员心中熨帖。
跟着这样既有雄才大略、又能体恤下属、还不吝封赏的主君干活,再累也值得!
“好了,钱也挣了,人也快累成狗了。”
李建成挥挥手,带着一丝疲惫的慵懒:“都散了吧,赶紧回去休息!明天……还有一堆事儿呢!”
“朕……说不能散!”
老李头迈步从屏风后走了出来,眼神直勾勾的,目光灼灼,所有人都从他的眼中清清楚楚的看到了四个大字:我要分钱!
李渊这手“会后掀桌”,着实杀了众人一个回马枪!
刚刚松弛下来的气氛瞬间再次绷紧,所有准备离开的大臣们都僵在了原地,进退两难,只能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场中唯一还能(或者说必须)应对此局的人——瘫在椅子里的李建成。
谁让他俩有见不得人的皮燕交易呢,他不上谁上!
“额……阿耶啊,咱可是都说好的,盐业峰会您只看不说不参与的!”
“你们开会时朕是说话了还是参与了?”
“可现在……”
“现在都已经开完会了,朕还不能说话不能参与吗?这北疆还是不是朕大唐的北疆?!”
老头子很明显是开始耍赖了……
李建成心里暗骂一声“老狐狸”,脸上却不得不挤出几分无奈又带着点讨好的笑容,挣扎着从椅子里坐直了些:
“阿耶……您看您这话说的,北疆自然永远是大唐的北疆,您也永远是大唐的皇帝,儿臣的爹。”
他先扣上两顶高帽子,稳住基本盘。
“可盐业的收入,主要用于北疆后续发展和未来三年上缴朝廷的份额,这笔钱……它现在动不得啊!”他试图讲道理。
“朕没说要动那笔钱!”
李渊大手一挥,直接打断,眼神依旧灼灼。
“朕说的是这次峰会的盈利!那什么……代理权拍卖的一千多万,还有保证金!那么多钱堆在那里,北疆一时半会儿也用不完吧?国库如今空虚,各地用钱之处甚多,朕身为皇帝,为天下计,提前支取一部分以解燃眉之急,有何不可?!”
他这话说得冠冕堂皇,直接把个人要钱的行为拔高到了“为了天下”的层面,让人难以直接反驳。
李建成听得眼皮直跳,他知道老头子这是铁了心要再咬下一块肉来。
他深吸一口气,准备继续周旋:
“阿耶,国库空虚儿臣知道,可北疆用钱的地方也不少啊!修铁路、造机器、练新军、兴学堂……哪一样不是吞金的窟窿?再者说,那保证金是押金,五年后要还的,岂能挪用?至于拍卖款,也已纳入发展规划……”
“朕不管!”
李渊开始彻底不讲理了,抱着胳膊,摆出老子就是最大的架势。
“你就说给不给吧!不给,朕明日就下旨,说北疆盐政有待商榷,需要重新审议!你看那些刚刚交了巨款的盐商慌不慌!”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要是皇帝真下这么一道旨意,哪怕只是做做样子,也足以让刚刚稳定的盐业新政产生巨大动荡,那些押下重注的盐商非得炸锅不可!
房玄龄、杜如晦等人听得冷汗都下来了,心中暗呼陛下这招太狠了!
这是直接掀桌子啊!
李建成也被老头子这无赖劲儿给气笑了,他知道,今天不出点血是过不了这关了。
他揉了揉眉心,脸上露出一种“败给你了”的表情,无奈道:
“阿耶……您这可真是……罢了罢了,谁让您既是君又是父呢?”
“三千万的保证金您想都别想,这笔钱必须就在北疆,我不是不给您钱,都不是我看不起您朝堂上的衮衮诸公,如果这钱您今天拿回去,就以您手下那一帮“能臣”的行径,五年之后绝对会有一个大窟窿等着您填,拍卖代理权的钱可以给您……”
李渊、李世民、乃至在会场当中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都想听听李建成能说出来一个什么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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