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吊操作室在狂风中呻吟,如同一叶随时会被撕裂的扁舟。
赵铁柱瘫倒在冰冷的铁皮地板上,那条扭曲变形的右腿以一种非人的角度戳向空中,每一次无意识的抽搐都伴随着他喉咙深处挤出的、野兽濒死般的嗬嗬声。
鲜血混合着雨水和油污,在他身下迅速洇开一片刺目的猩红。
彪子缩在角落,脸色惨白如纸,双手死死捂住耳朵,身体筛糠般抖着,裤裆处一片深色的湿痕蔓延开,刺鼻的尿臊味混在机油和血腥气中。
他眼神涣散,嘴里神经质地念叨着:“完了…全完了…摔死人了…孙老板饶不了我…”
死亡的冰冷气息,如同实质般凝固在这狭小的空间里。
尚云起蜷在操作台下方,左肩的剧痛在撞击后达到了顶点,像有无数烧红的钢针在伤口里疯狂搅动,
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撕裂的神经,视野边缘阵阵发黑,带着不祥的血色。
他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更浓的铁锈味,才勉强压下那几乎冲破喉咙的痛哼。
“操!上面死绝了?!板子!老子的预制板!”
王大海狂暴的吼声如同地狱的丧钟,穿透风雨和几十米的高空,狠狠砸进操作室,带着要将人碾碎的暴戾,
“赵铁柱!你他妈聋了?!再不动弹,老子上去扒了你的皮!”
这吼声像一盆滚烫的油,浇在尚云起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扒皮?死?不!李老四咳血蜷缩的画面、父亲塌陷的肩膀、那张“叁仟柒佰元整”的账单…
无数破碎的画面在剧痛和死亡的压迫下轰然炸开!
一股源自生命最底层的、混合着巨大恐惧和更加强烈不甘的蛮力,如同沉睡的火山在体内轰然爆发!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从他喉咙深处迸出!
他猛地用没受伤的右手狠狠抓住操作台边缘,指甲在冰冷的金属和凝固的油污上刮擦出刺耳的尖啸,硬生生将剧痛中瘫软的身体拖了起来!
额角、脖颈的青筋根根暴凸,如同扭曲的蚯蚓在皮肤下疯狂跳动!
他扑到主操作台前。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掌心传来。
眼前是布满油污、如同怪兽獠牙般矗立的几根粗大操纵杆,几个磨损严重的仪表盘指针在疯狂跳动。
混乱!眩晕!巨大的轰鸣和下方王大海的咆哮撕扯着他的耳膜。肩膀的剧痛如同跗骨之蛆,疯狂啃噬着他的意志。
“左边…绿色…起钩…”
赵铁柱虚弱嘶哑、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带着垂死的挣扎和一丝绝望的指引,
“…稳住…脚…脚下…踏板…慢…”
尚云起布满血丝的眼睛猛地一缩!来不及思考!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
他如同抓住救命稻草,左手因为剧痛几乎无法抬起,只能拼命伸出相对完好的右手,死死抓住那根沾满油污、冰凉滑腻的绿色主操纵杆!
冰冷的触感带着一种原始的、属于钢铁的力量感,瞬间刺入掌心!
“呜——嗡——!”
塔吊巨大的钢铁骨骼发出一阵沉闷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轰鸣!主卷扬机猛地启动!
下方悬停的巨大预制板在钢缆骤然绷紧的恐怖吱嘎声中,剧烈地晃动了一下!整个操作室随之猛地一震!
“啊!”
彪子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身体缩得更紧。
尚云起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巨大的失重感和机械骤然启动的狂暴力量,几乎将他刚刚站稳的身体再次甩飞!
他拼尽全身力气,双脚死死蹬住湿滑的铁皮地板,身体前倾,用整个上半身的重量死死压住那根桀骜不驯的绿色操纵杆!
手臂的肌肉绷紧到极限,剧烈地颤抖着!肩膀的伤口被这动作狠狠牵扯,剧痛如同高压电流瞬间贯穿全身,眼前又是一片血红!
“松…松一点…轻点…操!”
赵铁柱的声音更弱了,带着焦急。
尚云起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凭着赵铁柱那点模糊的指引和自己野兽般的直觉,右手如同痉挛般,极其细微地、试探性地往回松了一丝丝力道。
“吱嘎…”
钢缆令人牙酸的紧绷声略微缓和,巨大的预制板在半空中的晃动幅度肉眼可见地减小了一些。
有效!
一股微弱的、劫后余生的战栗感瞬间掠过尚云起的心头,但立刻被更巨大的压力和眩晕淹没。
稳住!仅仅是第一步!下方,王大海的咆哮如同惊雷,一声紧过一声:
“动啊!狗日的!往右!往右转!对准三号坑!眼睛长屁股上了?!”
右转?尚云起布满血丝的眼球死死扫过操作台。
哪一根是控制旋转的?汗水混合着雨水,疯狂地流进他的眼睛,带来火辣辣的刺痛。
视线一片模糊的红色和扭曲的光晕。他看到了!一根黑色的、更粗壮的操纵杆!
没有犹豫!没有时间犹豫!
他右手猛地离开刚刚稳住钩子的绿色操纵杆,闪电般抓向那根冰冷的黑色旋杆!抓住!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向右推动!
“呜——轰!”
塔吊巨大的钢铁身躯发出更加沉闷的咆哮!整个吊臂连同操作室,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抓住,猛地向右侧开始旋转!巨大的惯性瞬间袭来!
“唔!”
尚云起闷哼一声,身体被狠狠甩向操作室左侧冰冷的金属壁板!左肩结结实实再次撞了上去!
“咔嚓!”
仿佛能听到骨头碎裂的幻听!剧痛如同海啸般将他彻底淹没!
视野瞬间被一片纯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笼罩!血腥味冲上喉咙!
他感觉自己的灵魂似乎都要被这股剧痛从身体里撕扯出去!意识如同风中的残烛,疯狂摇曳,几近熄灭!
不能倒!倒了就真完了!
“脚下…回转…踏板…稳住…”
赵铁柱气若游丝的声音,如同从遥远的地狱传来,却像一根冰冷的钢针,狠狠刺入尚云起濒临崩溃的意识!
踏板!
尚云起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到脚下。
一个圆形的、沾满泥浆的金属踏板!他几乎是凭着最后一丝残存的本能,右脚猛地抬起,带着全身的重量,狠狠踩了下去!
“嗤——!”
液压系统泄压的尖啸声刺耳地响起!塔吊疯狂右旋的势头猛地一滞!
巨大的惯性让操作室又是一阵剧烈的摇晃,但旋转的速度终于被强行遏制住了!
眩晕!天旋地转!胃里翻江倒海!肩膀的剧痛如同永不熄灭的地狱之火!
尚云起眼前一片模糊,耳朵里充斥着钢缆的嘶鸣、机械的咆哮、风雨的呼号和下方王大海越来越狂暴的咒骂。
他的身体在剧痛和巨大的力量反噬下剧烈地颤抖着,汗水、雨水和血水混合在一起,顺着他的下巴滴落在冰冷的操作台上,发出微弱的“嗒、嗒”声。
他像一具被强行钉在十字架上的残破躯壳,唯一还能动的右手死死攥着那根黑色的旋杆,右脚如同焊死般踩着那泄压的踏板。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肺叶撕裂般的灼痛。
下方,巨大的预制板在惯性作用下依旧微微晃动着,如同悬在所有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彪子蜷缩在角落,惊恐地看着尚云起那摇摇欲坠、却如同礁石般死死钉在操作台前的背影,
看着他那被血水和汗水浸透、紧贴在单薄背脊上的衣衫下,肌肉因过度用力而狰狞地虬结起伏。
一股寒意,比高空的冷风更刺骨,瞬间攫住了彪子。
这不是那个病恹恹、任人拿捏的小工!这是一头被逼入绝境、从血与火中挣扎站起的凶兽!
王大海的咆哮还在继续,但尚云起似乎已经听不见了。
他全部的意志,所有的生命力,都死死地凝聚在右手那根冰冷的黑色旋杆和脚下那块圆形的踏板上。
稳住…稳住吊臂…对准…对准那个该死的坑位…
透过模糊的、被血汗糊住的视线,他死死盯着下方。
巨大的预制板晃动的阴影,如同死神的镰刀,扫过下方蚂蚁般渺小的工人。
三号基础坑在雨幕中,像一个张开的、等待吞噬的巨口。
他右手极其细微地、颤抖着调整着旋杆的角度,右脚死死踩着踏板,对抗着吊臂残余的惯性。
每一次微小的调整,都伴随着肩膀撕裂般的剧痛和全身骨骼不堪重负的呻吟。钢缆的吱嘎声、机械的轰鸣、风雨的嘶吼,都成了他意识里模糊的背景音。
整个世界,只剩下那根操纵杆,那块踏板,和下方那个越来越近的、由钢筋勾勒出的方形坑位。
近了…更近了…
预制板巨大的阴影,缓缓地、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笼罩了三号坑的边缘。
尚云起布满血丝的瞳孔骤然收缩!就是现在!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右手猛地将旋杆推到底!右脚同时松开踏板!
“呜——!”
塔吊吊臂最后一段旋转力量被完全释放!巨大的预制板带着风声,精准地悬停在了三号基础坑的正上方!
“落!落钩!绿色杆…往下…慢!”
赵铁柱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喊。
尚云起右手闪电般抓住那根绿色的主操纵杆,用尽残存的、最后一丝洪荒之力,极其缓慢地、无比坚定地向下压去!
“吱嘎…吱嘎…”
钢缆缓缓放松,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巨大的预制板,如同被无形之手温柔地放下,稳稳地、分毫不差地沉入三号基础坑的钢筋骨架之中,发出沉重的、如同巨石落地的闷响。
咚!
声音不大,却仿佛敲击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下方,王大海的咆哮戛然而止。
他张着嘴,仰着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块稳稳落下的巨大混凝土块,仿佛看到了最不可思议的奇迹。
操作室内,一片死寂。只有赵铁柱微弱的喘息和彪子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尚云起依旧死死抓着那根绿色的操纵杆,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剧烈地颤抖着,全靠手臂支撑才没有瘫倒。
左肩的伤口在极度的紧张和发力后,传来一阵阵麻木过后的、更加汹涌的钝痛,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意识。
汗水、血水、雨水顺着他的额发、鼻尖、下巴,成串地滴落。视线模糊,世界在旋转。
但他嘴角,却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向上扯动了一下。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他尝到了。
那操纵钢铁巨兽、掌控庞然重物的力量感,如同最原始、最暴烈的电流,穿透了剧痛和眩晕,瞬间贯穿了他残破的身体和濒临枯竭的灵魂。
这滋味,混合着血腥、机油和死亡的冰冷气息,滚烫而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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