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嗡…嗡…”
Ecmo那如同深渊巨兽低吼的恒定嗡鸣,是尚云起意识里唯一的地平线。
冰冷的力量驱动着他的血液,在透明的管道里循环往复,每一次循环都带着肺泡撕裂的钝痛和浓重的血腥味。
左肩那片巨大的虚无里,锈蚀钢筋的穿刺感疯狂搅动,仿佛要将残存的灵魂彻底绞碎。
“嘀…嘀…嘀…”
心电的蜂鸣是更锋利的针,每一次“嘀”声都刺在濒临崩断的神经末梢。感官被剧痛和药物撕扯成碎片,混合着消毒水、血腥和金属的冰冷气息,搅拌成令人窒息的泥沼。
刚刚那场电光火石的爆发,如同耗尽了核反应堆最后的燃料。
那只死死按在图纸红圈上、如同磐石般纹丝不动的右手,此刻再也无法支撑。力量如同退潮般迅速流逝,指关节的惨白被虚弱的青灰取代。
指尖微微颤抖着,一点点、极其缓慢地,从那张沾着他干涸血渍的图纸上滑落下来。
图纸上,那个被他用鲜血反复浸染的巨大红圈,边缘模糊,像一团凝固的、无声呐喊的血痕。指尖离开纸面的瞬间,留下几道带着体温的、微弱的湿痕,迅速被病房里干燥的空气吸干。
身体重重地摔回硬邦邦的床板,意识在巨大的疲惫和药物作用下,无可挽回地向着黑暗的深渊沉沦。
张护士长那双惊恐后退的眼睛,主刀主任严厉的质问…都成了模糊的、褪色的剪影。
宏达的废墟,西港仓库可能存在的裂缝,青石镇的断桥…这些巨大的阴影,在沉沦的意识里模糊、扭曲、最终被无边的黑暗吞噬。
算了…太累了…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熄灭的瞬间——
“嗡…嗡…嗡…”
Ecmo那低沉、恒定、如同命运齿轮般的嗡鸣声中,一丝极其极其微弱、几乎被完全掩盖的异响,如同冰层下最细微的暗流,骤然浮现!
“滴…滴…滴…”
心电监护仪那原本被Ecmo强行支撑得相对平稳的节律,毫无征兆地出现了一个极其短暂、却异常清晰的波动!一个小小的、急促的、如同被强行压缩后反弹的尖峰!紧接着,屏幕上代表血氧饱和度的数字,极其微弱地向上跳动了一个百分点!
与此同时,尚云起那只刚刚滑落、无力搭在身侧的右手,食指的指尖,极其极其轻微地、痉挛般地抽动了一下!动作幅度小得如同幻觉,指甲在粗糙的床单上刮擦出几乎听不到的细微声响!
这变化微乎其微,在充斥着各种仪器噪音的IcU里几乎可以忽略。守在仪器旁的护士似乎并未察觉。
但病房外,走廊尽头那片凝固的阴影里。
陈处如同融入墙壁的深灰色石雕,目光死死锁定在墙壁挂着的监控屏幕上。屏幕上,清晰地分割着病房内的实时画面。就在尚云起指尖抽动的刹那!
“嗡——!”
陈处口袋里的加密通讯器,几乎同步发出了一声极其短促、低沉、如同被压抑的蜂鸣般的震动!不是来电或信息提示,更像是一种特定频率的感应信号!
陈处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瞳孔瞬间收缩!如同捕捉到猎物的猛禽!他放在风衣口袋里的手,无声地、死死地攥紧了那个冰冷的通讯器外壳!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
成了!
信号!来自尚云起体内那颗微型追踪器发出的、代表着目标生命体征出现关键波动的加密信号!
这信号,与他植入在尚云起伤口深处、那枚伪装成医用缝合钉的微型信号源,完美呼应!这绝不是巧合!这是意志在死亡边缘挣扎时,激发的生物电信号,被精密仪器捕捉并放大的证明!
陈处没有任何犹豫。他猛地转身!深灰色的风衣下摆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如同出鞘的利刃!他脚步迅捷无声,却带着一种千军辟易的决绝,径直走向IcU旁边一间不起眼的设备间。
设备间门虚掩着。
里面堆放着一些备用仪器和耗材,光线昏暗。穿着淡蓝色护士服、戴着口罩的张护士长,正背对着门,身体微微颤抖,似乎在快速翻找着什么,动作带着明显的仓惶和不安。她的护士帽边缘,几缕汗湿的头发凌乱地贴在鬓角。
陈处推开门,动作没有发出丝毫声响。他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张护士长身后。
“张玉芬。”陈处低沉的声音,如同冰封的磐石突然开裂,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穿透力,瞬间冻结了狭小空间里的空气!
张护士长如同被高压电击中,身体猛地一僵!手里的一个装着废弃注射器的黄色塑料锐器盒“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她惊恐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口罩上方露出的那双眼睛,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和瞬间瓦解的伪装!
她看着陈处那张没有任何表情、却散发着森然寒意的脸,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宏远建材,孙德彪小舅子控股的那家医疗器械公司,”陈处的声音不高,语速平稳,却像冰冷的解剖刀,一层层剥开她最后的遮羞布,
“三个月前,你儿子在澳洲赌场欠下的那笔折合人民币两百三十七万的赌债,是他们通过离岸账户,替你‘抹平’的。”
他向前逼近一步,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般碾压过去,“作为交换,你只需要在必要的时候,提供一点微不足道的‘便利’…比如,让某个不听话的伤员,安静一点…或者,让某张碍眼的图纸,消失一会儿?”
张护士长的身体如同筛糠般剧烈颤抖起来,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瞬间惨白如纸!
她下意识地后退,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铁架子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眼中最后一点侥幸彻底崩溃,只剩下赤裸裸的绝望和恐惧!
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些埋藏在最深处的、她以为天衣无缝的交易,会被眼前这个如同死神般的男人,如此清晰、如此冰冷地撕开!
“不…不是我…我…”她语无伦次,声音带着哭腔。
“两小时前,你丈夫名下的股票账户,突然收到一笔来自新加坡的、匿名的大额转入。”
陈处打断她,声音如同淬了冰,“这笔钱,足够你们全家移民,也足够买下你儿子的另一条腿。”
他盯着她瞬间失焦的眼睛,一字一句,如同最后的审判,“孙德彪的人,在催你交货了。那张图纸,或者…那个人的命。你选哪个?”
“轰!”
张护士长的大脑如同被重锤击中!陈处的话,不仅撕开了她的交易,更将她逼到了悬崖边上!孙德彪那边在催命!
而眼前这个掌握了她所有致命把柄的男人,显然也不会放过她!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让她几乎窒息!
“我…我…”她双腿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
“你现在只有一条路。”陈处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配合我。
现在,立刻,把你和宏远建材那个中间人‘老猫’的所有联系方式,包括加密频道、备用号码、紧急联络暗语,一字不漏地告诉我。
还有,”他的目光如同两把冰锥,刺入她的眼睛,“他们给你的东西…那支‘特效镇静剂’,在哪里?”
……
冰冷的药液,如同毒蛇的信子,沿着透明的输液管路,无声地、缓慢地滴落,汇入尚云起手臂上那根维系着生命的静脉通道。
病房里一片死寂。只有Ecmo那低沉恒定的嗡鸣,心电监护规律的嘀嗒,以及输液管里那细微的、却足以致命的滴答声。
尚云起毫无知觉地躺着,意识沉沦在黑暗的深渊。
左肩断口处那巨大的虚无里,冰冷钢筋的穿刺感似乎变得更加尖锐、更加狂暴,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正顺着那些锈蚀的金属,疯狂地刺入他残存的神经末梢!
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生命最深处的、极致的危险警报,如同海啸般在他濒临熄灭的意识里疯狂炸响!
“呃…嗬…嗬…”
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被扼住喉咙的嘶哑气音,强行从呼吸面罩下挤出!身体在巨大的、无法言说的痛苦刺激下,猛地向上弓起!
虽然幅度被各种管线和束缚带限制,却牵动着整个病床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心电监护仪瞬间爆发出凄厉的、拉长的警报!
“嘀————————!!!”
屏幕上,那条代表心率的绿色轨迹,如同垂死的巨蟒,疯狂地扭曲、痉挛,然后陡然拉成一条近乎绝望的直线!
“室颤!心跳骤停!快!除颤仪!肾上腺素!快!”主刀主任的嘶吼声如同炸雷,瞬间打破了死寂!
整个IcU瞬间陷入极度的混乱!医护人员如同扑向火场的战士,围绕着病床疯狂地展开抢救!
“充电!200焦耳!clear!”
“砰!”
毁灭性的力量再次贯穿残躯!身体被狠狠弹起,砸落!
“没有反应!继续!300焦耳!充电!”
“clear!”
“砰!”
又一次狂暴的冲击!
“推注肾上腺素!1mg!快!”
“准备胸外按压!”
而此刻,在病房外那间昏暗的设备间里。
陈处如同冰冷的审判者,矗立在瘫软在地、面无人色的张护士长面前。
他手里拿着一个刚从她颤抖的手中接过的、极其微小的、伪装成普通维生素药丸的密封胶囊。胶囊里,是足以让一个濒危伤员“自然”停止心跳的剧毒浓缩物。
他另一只手里,捏着张护士长那个屏幕还亮着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条刚刚发送出去、带着特定加密后缀的短信,内容只有冰冷的两个字和一个暗号:
“图纸已毁。钉子已锈。老猫收网。”
“钉子已锈”…这是他们约定的、代表目标“已处理完毕”的暗语!
陈处看着那条发送成功的短信,看着地上如同烂泥般彻底崩溃的张护士长,那张如同戴了冰面具的脸上,嘴角极其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那不是笑。
是猎手看到猎物落入陷阱的、冰冷的弧度。
他不再看张护士长一眼,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设备间。深灰色的风衣下摆带起一阵冷风。他对着加密通讯器,声音低沉、清晰、带着掌控全局的冷酷:
“鱼已咬钩。‘老猫’位置锁定。行动组,收网。”
“医院安保,控制设备间目标人物。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触。”
“通知IcU,不惜一切代价,把人给我抢回来!”
他的命令斩钉截铁。庞大的机器再次高速运转起来,这一次,目标直指那躲在阴暗处、刚刚以为得手的“老猫”!
病房内,抢救还在继续。心电监护仪屏幕上,那条被两次除颤和强心药物冲击后,终于不再是绝望的直线,而是变成了更加疯狂、更加紊乱、如同垂死挣扎般的细碎波动!
“嘀…嘀…嘀…嘀嘀嘀…”
尚云起毫无知觉地承受着胸外按压带来的、如同被巨石反复碾压般的剧痛。每一次按压,都牵扯着左肩断口处那狂暴的幻痛,仿佛要将他的灵魂彻底碾碎!他的身体在抢救台上如同破败的玩偶般被动起伏。
就在这濒临彻底毁灭的剧痛风暴中心!
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的感知,如同沉入冰海最深处的探测器,骤然捕捉到了左肩断口那片虚无深处,一丝极其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异物感!
不再是之前那种模糊的、弥漫性的钢筋穿刺幻痛!
而是一个点!
一个极其微小的、冰冷的、坚硬的点!
它仿佛就嵌在断口最深处的血肉与神经末梢之间!
伴随着每一次狂暴的胸外按压,伴随着每一次心电除颤的冲击,这个冰冷的点,都像一枚被重锤反复敲打的钉子,将一股股更加尖锐、更加集中、更加难以忍受的剧痛,狠狠地、精准地凿入他濒临崩溃的神经!
“呃…啊——!”
一声更加凄厉、更加破碎、仿佛来自地狱最深处的无声嘶吼,在尚云起被彻底碾碎的意识深渊里轰然炸响!
图纸…红圈…
张护士长伸出的手…
陈处冰冷的话语…
母亲签下的放弃书…
刘金牙的“补偿”…
还有…此刻左肩深处,这个被狂暴外力反复冲击、疯狂提醒着他存在的…冰冷的点!
剧痛!不再是模糊的背景!它被强行具象化、尖锐化!被这个点,这个被外力唤醒的、冰冷的异物,赋予了最具体、最残酷的形态!
这个点…是什么?!
一个冰冷的名字,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穿了他混乱的思绪——铆钉!陈处口中的那颗“铆钉”!
那颗被植入他伤口深处、用来追踪他生命信号、也用来…将他死死钉在这条血腥证据链上的…冰冷的金属造物!
它不是救命的稻草!
它是锁链!是刑具!是陈处用来确保他这件“活体武器”不会脱控的保险栓!
狂怒!不甘!绝望!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猛烈、更纯粹、更暴戾的情绪,如同沉寂的火山在左肩深处那个冰冷的“点”上轰然爆发!
被胸外按压反复碾磨的剧痛,被心电除颤反复冲击的痛苦,被Ecmo强行维持的屈辱…所有的一切,都在此刻,被左肩深处那枚冰冷的铆钉点燃、引爆!
“嘀嘀嘀嘀嘀——!!!”
心电监护仪的报警声骤然拔高到极限!屏幕上那条原本细碎紊乱的轨迹,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电流,疯狂地向上窜起!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近乎癫狂的波动幅度!
“血压!脉氧!在回升!”一个护士难以置信的惊呼!
“自主心律!窦性心律!虽然乱!但有了!”住院医的声音带着巨大的震惊!
尚云起的身体在抢救台上猛地一弓!那只唯一完好的右手,不再是无力地垂落,而是猛地向上抬起!
动作僵硬、扭曲,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如同要撕裂一切的狂暴力量!五根手指死死地、痉挛般地抠住了自己左肩断口处那厚厚纱布包裹的边缘!指甲深深陷入绷带!
“呃…啊…铆…钉…”
一声更加嘶哑、更加破碎、却带着一种近乎实质的、被剧痛淬炼出的、冰冷凶戾的气音,强行冲破了呼吸面罩的束缚!虽然微弱,却清晰地回荡在充斥着警报和抢救指令的病房里!
他抠着绷带的手,因为用力过度而剧烈颤抖!指关节惨白!仿佛要将那枚嵌在血肉深处、给他带来极致痛苦的冰冷铆钉,连皮带肉地生生抠出来!
陈处站在病房门口,深灰色的身影如同凝固。他锐利的目光穿透混乱的人群,死死钉在尚云起那只死死抠住左肩绷带、指节发白的手上!
钉在他呛血的面罩上方,那双在剧痛和药物迷雾中骤然睁开、布满了蛛网状血丝、燃烧着冰冷凶戾火焰的眼睛上!
那双眼睛,没有茫然,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被巨大痛苦和更巨大愤怒淬炼出的、近乎非人的执拗和清醒!它穿透了层层阻碍,如同淬毒的箭矢,死死地、死死地钉在了陈处脸上!
那目光里,没有感激,没有顺从。
只有无声的、血淋淋的控诉和质问:
你埋下的铆钉!
我的痛苦!
你想要的证据!
拿命来换!
Ecmo低沉恒定的嗡鸣依旧,如同冷酷的旁观者。心电监护仪屏幕上,那条代表着狂暴生命力的轨迹,在剧烈的波动后,并未归于平静,而是以一种更高频率、更不稳定的姿态,疯狂地上下窜动、跳跃!
铆钉已醒。
痛苦即燃料。
这场以血肉为砧板、以规则为熔炉的残酷锻造,才刚刚进入最炽烈的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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