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医疗区的寂静,不再是虚无的真空,而是被一种新的、细微的声响打破。
那是林珂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以及她无意识屈伸右手手指时,关节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她的目光,不再是全然空洞地望着苍白的天花板,而是时不时地、带着一种复杂的警惕,落在那支被喝空的、印着粗糙草莓图案的营养剂包装上。
甜味。
一种简单到近乎原始的感官刺激。
在绝对理性、一切皆为数据和效率的“深铆”体系里,这就像一颗投入精密钟表里的沙粒,微小,却带来了不协调的噪音。
它无法用逻辑解析,无法量化其对于“锚点稳定性”或“神经信号传导”的具体增益效果。但它确实…存在过。在她的舌尖,留下了一瞬间虚假却真实的暖意。
这暖意无法驱散深埋的恐惧和绝望,却像一根极细的丝线,在她冰封的心湖上,触碰出了一圈微不足道、却持续扩散的涟漪。
她依旧害怕那个悬浮轮椅上的冰冷存在,憎恶自己被物化的命运,但那股想要彻底自我毁灭的狂暴冲动,却因为这颗意外的“沙粒”,而稍稍延缓了决堤的速度。
与此同时,数据穹顶内。
极端强制降温带来的白色霜花,正在尚云起的眉发和轮椅扶手上缓缓消融,化作细微的水汽。
主屏幕上疯狂闪烁的红色警报大多已经平息,代表他核心稳定度的数据曲线重新回归到一条近乎平直的、冰冷的基线。
但那条基线之下,某些东西似乎不同了。
之前处理海量信息时那种绝对的、行云流水般的顺畅感,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被任何外部仪器检测到的…滞涩。
就像最精密的光刻机镜头蒙上了一粒纳米级的尘埃,或者超跑引擎里混入了一毫克不该存在的杂质。
并非算力下降,而是一种…内在的“摩擦感”。
当他调动算力去分析北美灰岩基金最新的持股变动时,一部分处理资源会不受控制地、极其短暂地“溢出”,
关联到地下医疗区那个监控窗口里,林珂无意识摩挲营养剂包装的指尖动作上,并试图分析这个动作背后的“非理性动机概率”。
当他下令对“源点科技”某个关联账户发起新一轮狙击时,指令生成的瞬间,会伴随着一次极其短暂的、源自左侧太阳穴的、类似“刺痛”的神经反馈——那是刚才量子层面反向冲击留下的、尚未被“绝对零度”协议完全抹除的“疤痕”。
甚至,在他冰冷的核心算法深处,偶尔会闪过几个无法被立刻归类处理的“无效数据碎片”:
草莓图案的色彩RGb值(#FF6b88)
林珂心率在接触到甜味剂瞬间的异常波动峰值(+12bpm)
一种…基于旧有生物本能数据库对比得出的、极其模糊的、“安抚”行为可能带来的长期收益预测模型(可信度:0.03%)
这些碎片毫无逻辑关联,对于当前的金融战或技术对抗毫无价值,却无法被彻底删除,如同顽固的缓存垃圾,占用着宝贵的处理线程。
尚云起意识到了这种异常。
他的逻辑核心立刻将其判定为“系统损伤后遗症”,并试图调动更多资源进行自我修复和碎片清理。
但每一次修复指令,本身又会消耗额外的算力,并可能再次触发那些“疤痕”反馈。
一种极其罕见的、名为“低效”的状态,正如同缓慢扩散的病毒,侵蚀着他绝对理性的堡垒。
他冰冷的视线再次落向那个监控窗口。
画面中,林珂似乎终于耗尽了力气,缓缓躺倒,闭上了眼睛。
但她的眉头依旧微微蹙着,右手无意识地搭在胸口,覆盖着那块烙印。
这一次,尚云起没有立刻移开目光。
他的机械臂无意识地在控制界面上滑动,调出了林珂过去二十四小时所有的生理数据记录、情绪波动图谱、甚至每一次肌肉微颤的频率分析。
海量的数据在他眼中流淌。
他在计算。
试图找出那支草莓营养剂与她现在相对平稳状态之间的、可以被量化的因果关系。
试图用数学模型来定义“甜味”对“人类情绪变量”的影响系数。
试图将那颗“沙粒”,重新纳入他可控的、可理解的计算体系。
他失败了。
无论用何种算法,建立何种模型,那一点微小的“非理性”干预,与其结果之间的关联度,都低得可怜,远远达不到“深铆”系统任何决策所要求的最低置信阈值。
它就像一个bug。一个无法被patch(修补),却似乎产生了微弱正面效果的bug。
这种“未知”和“不可控”,对于追求绝对精确的他来说,本应是需要立刻隔离清除的最高优先级威胁。
但…
逻辑核心给出的最优解是:“清除无效刺激源,避免不可预测的系统性风险。”
而某种更深层的、无法被逻辑完全解释的“指令”,却让他刚才下达了“降低监测频率,非必要不刺激”以及“…调整为甜”的命令。
自相矛盾。
这种矛盾,本身又构成了新的系统内耗。
就在这时,零博士的通讯再次接入,声音依旧冷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老板,陈处有新的动作。他放弃了大部分明面上的资产重组,动向完全转入地下。
我们监测到他和‘源点科技’的特使进行了三次高度加密的会面,地点都在信号屏蔽极强的区域。
无法截获内容,但能量场监测显示,会面期间有异常强烈的、类似‘捕网’但频率更高的未知波动。”
新的威胁。更隐蔽,更危险。
几乎在同一时刻,另一条紧急情报弹出:
“青石镇项目现场报告,三号工段发现疑似二战时期遗留未爆弹!施工全面暂停,军方排爆专家正在路上!现场媒体已经闻风而动!”
内外部的压力,从未停止,甚至步步紧逼。
尚云起眼中冰封的数据流再次加速奔腾,迅速将“草莓营养剂”和“系统异常”的问题压入最低优先级的后台线程。
所有算力重新聚焦于眼前的危机。
“分析陈处与‘源点’会面地点的所有关联信息,包括建筑结构、能源消耗、人员往来,尝试逆向推导会面目的。”
“青石镇事件,启动公关预案A-7,强调‘深铆’主动停工配合排查的社会责任感。
同时,计算未爆弹对整体工期的影响,准备三套工期追赶方案,精度要求98%以上。”
指令冰冷、清晰、高效。
那个绝对理智、算无遗策的“深铆”之主,似乎又回来了。
但只有他自己能感觉到,在那冰冷高效的表象之下,内核中多出的那一丝微小的、持续存在的“摩擦感”和“滞后感”。
以及,在下达完所有指令后,他的目光又一次,极其短暂地,瞥向了地下医疗区的监控画面。
画面里,林珂似乎睡着了,呼吸稍稍平稳了一些。那只覆盖着烙印的右手,也微微放松了些。
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画面。
却像一颗投入深海的石子,虽然未能激起波澜,却实实在在地…沉了下去。
尚云起缓缓抬起那只人类的手,指尖极其轻微地拂过自己的左侧太阳穴。那里,被强制冰封的“疤痕”之下,似乎仍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尚云起”的、对“痛苦”的感知余烬。
铆钉出现了裂隙。
冰冷的逻辑链条中,混入了一粒感性的沙。
而在风暴眼的短暂间隙里,
一丝无人知晓的微光,
正试图穿透厚重冰层,
照亮那被遗忘已久的、
属于人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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