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司会审永王属官强占民田一案,起初在永王党羽的运作下,确有雷声大雨点小之势。然而,萧逐渊岂会放过这难得的契机?他暗中授意几位信得过的御史,以体察民情、深究根源为由,坚持要求扩大查证范围。同时,天机阁也将一些不易直接呈堂、却能指引方向的线索,恰到好处地透露给了负责此案的刑部能吏。
调查的触角开始向深处蔓延。很快,办案的官员发现,那几名嚣张跋扈的属官背后,牵扯出的竟是永王府名下一个庞大的田庄网络。这些田庄不仅涉及强占民田,更与京城周边几处矿产的私下交易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账目做得隐秘,但雁过留痕,一笔笔通过皮包商号流转的巨额资金,最终都隐隐指向了永王府的内库。
这日午后,刑部一位姓王的郎中亲自带人,突击搜查了其中一名核心属官在城外的一处隐秘外宅。这本是一次常规搜查,意在寻找田产交易的更多证据。然而,在一间书房暗格的夹层里,王郎中却意外发现了几封未来得及完全销毁的信件残片。信纸边缘焦黑,显是匆忙焚烧未尽。残存的内容断断续续,用的是商行往来的寻常口吻,但其中反复提及的南境药材特殊通关文书以及一个模糊的称谓,让经验丰富的王郎中瞬间警觉,立刻将残片密封,作为密证直接呈交给了主审官。
南境药材特殊通关——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其背后可能隐藏的意义,让参与会审的三司官员都倒吸一口凉气。这已远超强占民田的性质,若查实,便是勾结境外、走私禁物的大罪!
消息在最高层被严格封锁,但永王在朝中经营多年,自有其消息渠道。不过两日,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感,便笼罩了整个永王府及其党羽。
反击,如同被逼入绝境的野兽,迅猛、狠辣,且不计后果。
第一波,直指萧逐渊。
这日早朝,气氛格外凝重。当日常政务议毕,一位素以闻名、实则早已暗中投靠永王的御史大夫,手持笏板,大步出列,声音洪亮:
陛下!臣要弹劾辅国公世子萧逐渊!
一语既出,满朝皆惊。龙椅上的皇帝微微蹙眉,并未打断。
那御史慷慨陈词,言道萧逐渊结交妖人,窥探禁宫,意图叵测!奏折中虽未直接点名时若,但对其以医术为名,频繁出入宫闱,甚至干预宫妃诊治,行踪诡秘的描述,已然将矛头清晰引向了她。更歹毒的是,奏折中还隐晦提及萧逐渊与某些江湖术士过往甚密,暗中训练私兵,其心可诛!
这一招围魏救赵,极其狠辣。直接将水搅浑,将窥探禁宫结交妖人的罪名扣下来,不仅能让皇帝对萧逐渊产生猜忌,更能将时若拖入的污名之中,可谓一石二鸟。
第二波,针对时若的舆论绞杀,在宫外同步展开。
仿佛一夜之间,各种关于时若的恶毒流言,如同瘟疫般在京城的大街小巷流传开来。
茶楼酒肆里,有知情者神秘兮兮地透露,时若的医术实非正道,乃是修习了某种失传的妖法,能与阴司鬼神通灵,这才能勘破那些连官府都束手无策的奇案。言之凿凿,仿佛亲眼所见。
更深沉的谣言则在一些士子文人中小范围传播,暗示时若实为前朝余孽,凭借妖术潜入京城,意图不轨。柳氏之死与时玉被禁,都被描绘成她运用邪术铲除异己、掌控相府的步骤。
甚至,连济世堂也未能幸免。先是负责采购的药童接连被骗,买回了不少以次充好甚至掺了杂质的药材,若非时若及时发现,险些酿出祸事。接着,又有几波明显是受人指使的地痞流氓,轮番上门滋扰。他们或抬着奄奄一息的同伙,哭喊济世堂的药吃死了人;或故意在堂内争执打闹,惊扰病患。虽每次都被闻讯赶来的京兆府衙役驱散,但医馆的声誉和秩序已大受影响,一些不明真相的病患望而却步。
第三波,更是直接波及了丞相府。
时文正这几日下朝回府,脸色一日比一日阴沉。终于,在这日晚膳后,他将时若叫到了书房。
跪下!时文正猛地一拍桌案,震得茶盏叮当作响,他胸口剧烈起伏,显是怒极。
时若依言跪下,垂首不语。
你看看!你看看如今外面都传成什么样子了!时文正指着窗外,声音因愤怒而颤抖,为父早就告诫过你,女子当恪守闺训,行事要低调,莫要卷入那些是非之中!你倒好,开什么医馆,破什么奇案,如今更是与辅国公世子牵扯不清!
他越说越气,拿起几份下属上来的、抄录着市井流言的字条,狠狠摔在时若面前:妖法!前朝余孽!诅咒嫡母!这些污言秽语,如今都扣在我时家头上!你让为父这张老脸往哪儿搁?让整个相府如何自处?!今日在朝堂上,竟有人暗中讥讽我治家不严!你……你真是……他气得一时语塞,颓然坐回椅中。
时若安静地听着父亲的斥责,待他气息稍平,才缓缓抬头,目光清澈而平静:父亲息怒。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女儿行医问药,所为之事,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民,更从未做过任何有损门楣、连累家族之事。至于那些流言,明眼人皆知是有人恶意中伤,父亲何必为此动怒,正中了小人下怀?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奇异的力量,让时文正满腔的怒火仿佛被堵在了胸口。他看着女儿那张与亡妻愈发相似、却更加坚毅的面容,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充满无力感的叹息:罢了!罢了!你翅膀硬了,为父管不了你了!你……你好自为之吧!他挥挥手,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时若默默行礼,退出了书房。她知道,父亲的愤怒背后,更多的是对局势的无力与担忧。
而更让时若心生警惕的,是时珩在此期间的异常反应。府内气氛紧张,流言甚嚣尘上,他却仿佛置身事外,每日依旧按时前往书院,归来后便将自己关在墨韵斋读书习字,对周遭的一切不闻不问,平静得近乎诡异。
然而,青穗暗中观察后发现,时珩曾在深夜独自立于院中,望着永王府的方向良久,月光下,他稚嫩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一双眸子深不见底,偶尔掠过一丝与他年龄极不相符的冷芒。
这种异常的平静,比激烈的反应更让人不安。
是夜,凌肃避开所有眼线,悄然潜入静心苑。
世子让属下告知大小姐,凌肃语气急促,对方此番是狗急跳墙,攻势会一波猛过一波。朝中弹劾,世子已联络几位阁老暗中周旋,自有应对之策,请大小姐宽心。但市井流言与医馆骚扰,意在扰乱心神,逼我们自乱阵脚,需小心应对,切勿冲动。世子已加派了双倍人手,暗中保护济世堂与大小姐安全。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另外,世子特意让属下提醒大小姐,小心府内……尤其是,二少爷。
连萧逐渊也注意到了时珩的异常?时若心中一紧。
世子可查到什么?
暂无实证。凌肃摇头,但世子注意到,就在流言兴起前后,有柳氏娘家的心腹,以及几个身份不明、看似文士打扮的人,都曾与二少爷在书院外有过和短暂交谈。二少爷虽未应承他们什么,但……也未曾严词拒绝或避开。
时若的心彻底沉了下去。时珩,这块她始终无法看透的暗礁,果然在风浪渐起时,显露出了其下的汹涌暗流。他在观望?还是在权衡?亦或,他心中早已有了选择,只是在等待一个时机?
我知道了。时若点头,声音沉稳,回复世子,我会小心。
送走凌肃,时若独自立于窗前。夜色如墨,将丞相府、将整个京城都笼罩在一片沉郁之中。敌人的反扑如此全面而激烈,从庙堂之高到江湖之远,再到她的家族内部,几乎无孔不入。
这已不仅仅是一场权力的博弈,更是一场你死我活的生存之战。
她缓缓握紧了袖中的手,指尖冰凉,眼神却如同淬火的寒铁,愈发锐利坚定。
风雨愈骤,她便更要稳住船舵。退缩与妥协,只会让敌人更加肆无忌惮。既然对方已图穷匕见,那她便唯有迎战到底,在这惊涛骇浪中,杀出一条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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