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的烽燧堡在稀薄的雾气中显露出了全貌。它比想象中更要残破,黄土夯筑的墙体布满裂缝,了望台塌了一半,露出里面朽坏的木梁,像被折断的肋骨。唯一完好的,是环绕堡体的一圈矮墙,虽也残破,但尚能提供些许遮蔽。
“快,进去!”阿里木率先推开那扇歪斜欲倒的木门,一股混合着尘土、霉菌和动物粪便的陈旧气味扑面而来。
堡内是一个不大的四方院子,地面坑洼不平,散落着碎砖烂瓦和不知名的骨骸。角落里有口井,井口被石板半掩着。正对着大门的主堡还算完整,两层结构,上层是了望的敌楼,下层看来是当年戍卒居住的地方。
无需过多吩咐,严锋立刻带人占据矮墙的各个缺口和制高点,布置警戒。王劲则指挥剩下的人清理主堡一层的空间,将携带的物资和伤员阿月安置进去。
“这地方……能守住吗?”王劲打量着墙体上那些足以伸进拳头的裂缝,忧心忡忡。
萧逐渊用力踩了踩脚下的地面,又检查了主堡的结构:“墙体虽破,但主体还算坚固。地方小,易守难攻。只要堵死那几个大的缺口,守住大门和矮墙,对方人再多,一时半会儿也攻不进来。”他看向那口井,“最重要的是,看看有没有水。”
两名亲兵费力地挪开井口的石板,丢下一块石子,许久才传来一声沉闷的回响。
“大人,井是干的!底下只有一点泥浆!”亲兵回报的声音带着失望。
众人的心沉了一下。没有稳固的水源,坚守便成了空谈。
时若却走到井边,探头看了看,又用手扇风嗅了嗅井口的气味,沉吟道:“井壁潮湿,苔藓未死,下面应该不是完全干涸。可能是被落叶淤泥堵住了泉眼。”她看向萧逐渊,“让我下去看看,或许能清理一下。”
“不行!太危险了!”萧逐渊断然拒绝。这井深不见底,下面情况不明,他绝不能让她冒险。
顾青舟走了过来:“我下去。夫人告诉我该怎么做便是。”
最终,用绳索将顾青舟缓缓放下深井。他在下面忙碌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上面的人只能听到隐约的挖掘声和偶尔掉落的土块声。当绳索再次拉动,将顾青舟拉上来时,他浑身沾满黑泥,颇为狼狈,但手中却捧着一些湿漉漉的、带着清冽气息的泥土。
“下面确实被堵死了,我清理了一部分,已经有细流渗出了。”顾青舟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水质尚可,沉淀之后应该能饮用,只是水量不大,需要节省。”
这无疑是个天大的好消息!虽然水量有限,但至少解了燃眉之急。众人精神为之一振,看向时若和顾青舟的目光充满了感激与敬佩。
阿月靠坐在主堡内一个相对干净的角落,时若正将捣碎的金银花和板蓝根敷在她的伤口周围,用以驱散瘴气可能带来的炎症。阿月看着窗外忙碌的众人,低声道:“谢谢你们……若不是你们,我恐怕……”
时若温柔地笑了笑:“阿月姑娘别这么说,我们如今是同舟共济,自然要互相扶持。”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好奇,“说起来,阿里木对这片林子,还有这废弃的烽燧堡,似乎熟悉得异乎寻常。连商会都不知道的密道和据点,他却了如指掌。”
阿月沉默了片刻,才轻声道:“阿里木……他的父亲,曾是老会长,也就是我父亲最信任的护卫长之一。他从小就跟在他父亲身边,几乎走遍了西域每一条商路,每一个角落。后来他父亲为保护商会牺牲了,我父亲便将阿里木带在身边,视若子侄。有些连我都未必知道的商会秘辛,父亲或许……告诉过他。”
她的话语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并非怀疑,更像是一种对过往岁月的追忆与感慨。
就在这时,在外警戒的严锋快步走了进来,脸色凝重:“大人,夫人,我们在堡后不远处的林子里,发现了一些东西。”他手里捧着几块明显是被人为掰碎、又随意丢弃的干粮馍块,还有一小截被踩进泥里的、颜色鲜艳的布条。
“这馍块是我们带出来的那种!这布条……好像是李四那小子缠刀柄的!”王劲一眼就认了出来,脸色大变。李四正是派往金沙驿那组人中的一个!
萧逐渊和顾青舟对视一眼,心都沉了下去。派出去的人,他们的干粮和物品出现在这里,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他们已经遇害,东西被敌人缴获后丢弃;要么……就是他们之中有人背叛,故意留下了线索!
无论是哪种情况,都意味着他们的行踪,很可能在进入迷踪林不久,甚至更早的时候,就已经暴露了!那个跑掉的探子,或许只是确认了他们的最终藏身之处。
“查!仔细搜查堡内堡外,看还有没有其他可疑之物!”萧逐渊声音冷冽。
一番细致的搜查下来,结果让人心惊。不仅在堡外多处发现了类似的碎馍和布条,甚至在一处矮墙的裂缝里,找到了一枚被刻意塞进去的、属于商会弟子的身份铜牌!
“内鬼……”王劲咬牙切齿,眼睛都红了,“老子最恨吃里扒外的玩意儿!”
气氛瞬间变得无比压抑。敌人大军压境已是迫在眉睫,内部却还可能藏着钉子,这种随时可能被人从背后捅刀的感觉,比面对明刀明枪更让人窒息。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扫过身边的同伴,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迅速生根发芽。
阿月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她强撑着站起来,目光扫过在场仅剩的几名商会弟子,那几名弟子顿时惶恐地低下头。
“会长,我们……”一个年轻弟子想辩解,声音却带着颤抖。
“我相信不是你们。”阿月打断了他,语气疲惫却坚定,“如果你们中有内鬼,这一路上我们有太多机会遭遇不测,不必等到现在。”她看向萧逐渊和顾青舟,“问题,可能出在派出去的那组人身上。”
顾青舟沉吟道:“金沙驿那组三人,清水河那组四人。若是内鬼,大概率是在金沙驿那组。他们目标明确,风险最高,也最容易‘意外’落入敌手,或者……主动投敌。”
萧逐渊走到窗边,望着堡外逐渐散去的雾气,以及雾气散去后显得愈发幽深危险的胡杨林,背影挺拔却带着一丝孤寂。他缓缓道:“现在追究内鬼是谁,已无意义。当务之急,是应对即将到来的攻击。对方既然知道了我们的位置,绝不会给我们喘息之机。”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堡垒虽破,尚可一战。诸位,我们已无退路。唯有死战,方有一线生机!”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驱散了部分弥漫在空气中的恐慌与猜疑。
“对!死战!”王劲第一个吼道,用力捶了一下自己的胸膛,“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跟他们拼了!”
“拼了!”严锋和士兵们也纷纷低吼,眼中燃起战意。
连那几名商会弟子也挺直了腰杆,大声道:“誓死护卫会长!”
顾青舟轻轻擦拭着手中的软剑,剑身映照出他平静无波的眼眸:“也好。躲藏了这些时日,也该活动活动筋骨了。”
时若默默地将所有能找到的布料撕成布条,分发给众人用以包扎伤口。她又将随身携带的所有药粉、药膏都拿出来,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她没有说话,但每一个动作都透着坚定与支持。
阿月看着重新振作起来的众人,苍白的脸上也浮现出一抹血色。她扶着墙壁,走到院子中央,对阿里木说道:“阿里木,你对这里最熟,堡内堡外,哪里可以设置陷阱,哪里是防御弱点,全靠你了。”
阿里木重重地点了点头:“会长放心!这堡子我小时候常来玩,闭着眼睛都能画出图来!我这就带人去布置!”
残阳如血,将金色的余晖涂抹在废弃的烽燧堡和它周围寂静的胡杨林上,形成一种悲壮而苍凉的美。雾气散尽,视野变得清晰,这也意味着,危险正赤裸裸地逼近。
堡内,所有人都在沉默地做着最后的准备。加固矮墙,堵塞裂缝,搬运滚木礌石,分配箭矢……没有人再多说一句话,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器物碰撞声在空气中回荡。
萧逐渊站在残破的敌楼上,眺望着远方。地平线上,似乎有尘烟扬起。
他握紧了手中的剑,冰冷的触感让他保持着绝对的清醒。今夜,这孤悬于迷踪林中的废弃堡垒,注定将被鲜血浸染。
他回头,看了一眼正在楼下细心整理药材的时若,眼神温柔而坚定。
无论如何,他要护她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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