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贴着山脊爬行,碎石硌进手肘,冷风像刀子一样刮过耳膜。
脊椎第三节的“契隙鳞”还在震,不是疼痛,而是一种诡异的清醒——它不再只是接收那些冰冷指令,而是开始自行解析、重组,仿佛从锈死的齿轮里长出了新的齿牙。
那幅由地门信号拼出的地图越来越清晰:倒悬于绝壁的古井,井口朝天,井底朝地;井壁刻满扭曲符文,形如婴儿张嘴啼哭,每一道都在无声嘶吼;七枚名字悬浮井底人影头顶,缓缓旋转,像星辰环绕冥王。
其中一个是——林秀英。
母亲的名字。
我指甲抠进岩缝,指节泛白。
三年前那场火葬场外的大雨我记得清清楚楚。
她躺在棺材里,脸被烧得辨不清模样,只有手腕上那只银镯还在,是她出嫁时外婆亲手戴上的。
我亲手将骨灰撒进江流,看着它沉入黑暗。
可现在,她的名字竟盘踞在归墟井的核心?!
耳边又响起了那声叹息:“孩子……你不该来找我的。”
温柔,熟悉,像小时候发烧时她抚在我额头的手。
可我知道那是假的。
一定是“谎芯茧”残余的情绪渣滓在作祟,是精神撕裂后的回响。
但我还是不敢再听第二遍,怕自己会跪下去,怕我会信。
我咬破舌尖,血腥味冲上鼻腔,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软弱。
不能乱。
现在一步错,就是万劫不复。
前方一道断崖裂开,露出窄小岩缝。
我把白芷轻轻放下,她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但心口那块骨纹却在发烫,像是有东西正从她体内苏醒,在皮下缓慢生长。
我翻出烬瞳残片,贴上右眼。
视野骤然染红。
她的命线在跳动,纤细却异常坚韧,竟与那根贯穿野人山地脉的黑线同频共振!
更诡异的是,她头顶浮现出一道虚影——一袭大红嫁衣,头盖黑纱,脚踏纸钱铺成的小路,被人牵引着走向一口倒扣的井。
冥婚。
不是传说,不是迷信。
是正在进行的仪式。
我猛然想起乌鸦带来的那卷焦帛,上面只有一句话:“地母不娶凡种,契妻当立嫡嗣。”
原来如此。
她不是病人,也不是偶然觉醒的旁血遗脉。
她是祭品。
是归墟会为“鸣诏礼”准备的正统新娘,要用她的血脉唤醒沉睡的地门,让伪神登临人间。
而所谓的“地仙之路”,不过是一场精心包装的继统程序——把活人炼成容器,把痛苦酿成香火,把弑亲者的罪孽说成天命所归。
难怪他们要伪造我的记忆,把我塑造成嗜杀疯子。
只有“腐朽之子”自愿赴死,才能完成闭环。
可他们不知道……我还记得真正的仇恨是什么。
不是癫狂,不是毁灭。
是清醒地活着,然后一刀一刀,割开他们的喉咙。
我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掏出老皮留下的鼠牙项链。
灰鼠王临死前用最后一口气咬断自己的獠牙,塞进我掌心:“听不见的时候,就让它替你喊。”
我咬破指尖,鲜血滴落,顺着牙尖渗入那道古老的刻痕。
这是最后的“兽语刻痕”媒介。
闭眼,默念乌鸦传来的音波频率——三短一长,如夜枭低鸣,又似铁链轻晃。
意识沉入幽暗。
刹那间,无数羽翼拍打声涌入脑海,密集如暴雨击窗。
风里传来腐叶与铁锈的气息,一只通体漆黑、左眼泛金的乌鸦浮现虚影,爪中仍握半卷焦帛。
它没有嘴,却有断续意念传入识海:
“诏台在巅,月满即启。”
“若无‘温魂涎’点火,鸣诏阵不开;”
“若无千鸦齐鸣,伪神音不碎。”
它顿了顿,似在凝望我灵魂深处,留下最后一句:
“啄文已在碑前等你。”
随即消散。
我没有睁眼,任冷汗顺着额角滑落。
时间只剩两夜。
月圆之夜,诏台开启,冥婚仪轨启动,白芷将成为地母的契约之妻,而我,则会被判定为“已终结者”,彻底从命运轨迹中抹除。
但他们不知道,我已经看穿了这场骗局。
也不知道,真正能点燃鸣诏阵的,从来不是什么温魂涎。
而是带着母亲气息的血。
我低头看向自己仍在渗血的指尖,又摸了摸胸口那块早已结痂的旧伤——那一刀,是换命婆在我逃离医院那晚留下的,她说:“你要走,就得先死一次。”
我现在懂了。
要破局,我不需要变成他们想要的祭品。
我得先成为……一个死人。
然后,从坟里爬出来。
我撕开衣襟,血顺着肋骨滑下,在冷风里几乎瞬间凝成铁锈色的霜。
围裙布条是老皮从医院洗衣房偷来的,沾过母亲最后一次探视时留下的香水味——那瓶廉价茉莉香精,她省了三个月菜钱买的。
现在它吸饱了我的血,像一块发烫的烙铁贴在掌心。
白芷伏在我背上,轻得不像活人。
她的呼吸拂过我耳后,带着一丝不属于人间的甜腥,像是地下河床渗出的腐香。
我知道她在被操控,也知道那抹笑不是属于她的意志——可我还是咬紧牙关,把染血的布条缠上左臂,像系一条誓约的红绳。
乌鸦指引的路径不在地上,而在“看不见的地方”。
那些歪斜的树影、错落的岩层缝隙,全是灰鼠用爪痕与尿液标记出的兽径。
我屏住呼吸,喉骨压低震动,发出只有鼠类能懂的“骨音腔”:三颤两顿,如石子滚坡——这是老皮教我的最后一课,死前七秒还在用胡须打摩斯码。
第一道“言锁雾障”横在断脊之上,灰白浓雾翻涌如肠,凡开口者,魂魄即被抽成干尸悬于雾中。
我看见半截舌头挂在荆棘上,还保持着“陈丰”二字的发音形状。
我闭眼,凭鳞片震感辨位,指挥三十只灰鼠提前啃断悬挂咒铃的蛛丝。
铃未响,雾已裂——它们咬碎的不只是绳索,还有归墟会设下的声纹锁链。
第二道雾障前,一只幼鼠叼来半枚生锈图钉——是医院病房门框上的旧物。
我猛然醒悟:这些老鼠一直在替我保存记忆。
我把图钉按进额角,鲜血混着某种久远的情绪炸开:母亲哼歌哄妹妹睡觉的声音,父亲在街边修车时骂人的粗嗓……记忆成了武器,冲散雾中识猎者的低语。
第三道最险。
雾中心悬着一面“名鉴镜”,映出所有闯入者的真实姓名。
我本想绕行,却发现白芷的脸在镜中扭曲成另一个女人——林秀英。
我心头一震,随即冷笑:他们连亡者的脸都伪造,却忘了真正的名字,从来不需要说出口。
我割破手掌,将血抹在镜面,低声:“我不是陈丰。”
“我是那个没烧尽的骨灰。”
镜裂,雾溃。
攀至山腰,残碑突现。
岩壁如刀劈斧凿,“守钥族永镇地脉”八字深嵌其中,唯“守钥”二字被利器生生凿去,留下粗糙疤痕。
那一刻,我脊椎第三节的契隙鳞猛地一跳——这不是毁灭,是掩盖。
有人怕世人记得这个名字。
黑鸦落下,瘦骨嶙峋,左眼金芒微闪。
它不停啄击凿痕,喙尖渗血,哀鸣细如针线穿心。
啄文。
乌鸦传信者,也是最后的守碑人。
我没有多问。
只是将那块浸透血与记忆的布条,轻轻覆上碑面,指尖抚过那两道伤疤般的空白。
“怎么开诏台?”
它忽然停嘴,转身,翅膀缓缓指向东北方一处凹陷石坛。
那里,立着一座青铜焚香炉,炉身刻满倒生之藤,根须朝天,叶脉似血管搏动。
炉底压着一张黄纸,墨迹未干。
纸上密密麻麻写满名字,而最上方那一行,力透纸背:
风停了。
我听见自己心跳像战鼓,一下,一下,撞向即将到来的终局。
就在这时,背上的白芷忽然手指微动。
我低头,看见她嘴角缓缓扬起——那弧度太规整,太冰冷,像是被人用线牵起来的傀儡笑。
青烟从焚香炉中升起,刹那凝成两个字,悬浮半空:
退下。
与此同时,脊椎鳞片剧震,一股冰冷指令直接刺入识海:
【终版容器适配度提升至91.3%,建议提前一日举行鸣诏礼。】
我猛地回头。
山路尽头,无数纸扎灯笼无声亮起,红得像刚从动脉里挤出的血。
它们排成长队,静静燃烧,没有火光,却照得整座山阴寒彻骨。
迎亲队。
而在最前方,站着一个披麻戴孝的老者。
他口中含玉,每走一步,脚下便蔓延出霜花,冻结草木,冰封虫蚁。
他的影子拖得很长,一直延伸到我脚边,像一条准备绞杀猎物的蛇。
衔诏翁来了。
他没有出手,甚至没有看我。
可我知道,他已经赢了一半。
因为真正的恐惧,不是追杀,不是死亡。
是看着你要救的人,被所有人认定为——该死的新娘。
我缓缓后退,躲进石坛阴影里,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在唇边,咸涩中竟泛起一丝熟悉的茉莉香。
他站在那里,抬手,轻轻抚过那些纸灯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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