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留的铃,是用来砸神的。
可现在,它挂在我的腰间,像一粒沉默的种子,沉甸甸地压着我最后一丝清醒。
井壁光滑如镜,映不出人影,却映得出百具悬吊的“人形”——那些银丝织成的茧中,每一张脸都在笑。
黑瞳无光,嘴角咧开到耳根,齐刷刷地哼着一首摇篮曲。
不是温柔的调子,而是错拍、断节、音高扭曲得像是从坏掉的录音机里挤出来的哀鸣。
他们唱的是我小时候听过的那首。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每一个字都像钉子,敲进我的太阳穴。
识海炸开一道裂缝,记忆洪水般倒灌进来——母亲抱着我轻轻晃动,棉被上有阳光的味道;妹妹在床上打滚,咯咯笑着把枕头扔下床;父亲在厨房煎蛋,油星溅到手背也不在乎,只笑着说:“小丰最爱这口。”
那么真实。
那么暖。
可正是这份暖,让我浑身发冷。
烬瞳强行开启,视野瞬间撕裂成热流与命线的图谱。
我看见那些记忆画面里,有太多不该存在的“补丁”:母亲的手腕多绕了一圈布条,那是她死后才被人缠上的;妹妹翻滚的动作慢了半帧,像是被人逐帧修复过的录像;父亲锅铲翻动的角度不对——那天早上他根本没做早餐,因为全家福烧起来的时候,灶台还是冷的。
他们在给我换脑子。
用温情当麻药,用回忆做刑具,一点一点,把我凿空,填进另一个“陈丰”。
更可怕的是,我发现自己在笑。
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手指轻轻摩挲着胸前空荡的位置,仿佛那里还挂着那张被火烧尽的全家福。
我想尖叫,想吐,想拿刀捅穿自己的耳朵——可身体已经不听使唤了。
双臂缓缓抬起,做出一个拥抱的姿态,肌肉自动收缩,像是被某种古老的仪式唤醒。
“温情劫……启动了。”我听见自己喃喃。
这是精神同化的前兆。
一旦完成,我就不再是“我”,而是这群吊在空中、微笑歌唱的“容器”之一。
我们会一起唱下去,永永远远,直到灵魂被彻底抽离,成为钓线上的一颗饵。
不行。
不能合拍。
绝不能开口。
就在这时,左肩旧伤猛地一烫。
银血渗了出来,顺着经脉一路向下,直冲脊椎深处。
第二枚黑金锁环嗡然震动,像是有人在骨髓里敲响了一口古钟。
那一瞬,意识如冰水浇头,骤然清明。
我想起来了。
缠妣说过的话,在风停的那一刹回荡耳边:
“每一个钥匙,都留下信物。而她是唯一……把信物留给孩子的母亲。”
我颤抖着伸手,摸向腰侧。
缚恨索末端,那枚锈迹斑斑的铜铃静静挂着。
铃身刻着细密符纹,是我后来一点点复刻的家传印记;铃舌,则是一截指骨——母亲最后推我进手术室时,掰断自己小指塞进我掌心的遗物。
她说:“崽,带着它,鬼神不敢近你。”
我一直不信。
我以为那是迷信,是母亲临死前的执念。
可现在,当百口同声的摇篮曲震得我颅骨欲裂,当身体即将背叛意志,当“拥抱”的姿势已抬到胸口——
我终于懂了。
这不是镇魂铃。
是引魂铃。
它不驱鬼,它召亡。
不护生者,只连死者。
而母亲给我的,从来不是护身符。
是武器。
逆龄不知什么时候爬进了井底,蜷在我脚边,啃着半个发黑的苹果核。
他只有两岁模样,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眼睛却老得像看过千年轮回。
“哥哥,”他奶声奶气地抬头,“他们在给你换脑子。”
我喉咙干涩:“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每天少一岁啊。”他咧嘴一笑,露出缺了一角的乳牙,“所以能听见时间坏掉的声音。”
他竖起小手指,指向头顶主丝线:“你听,每七句,漏半拍。正好和心跳共振的频率缺口对上。他们想让你跟着唱,只要你一张嘴,魂就被钩走了。”
我屏息凝神,果然察觉到——那看似连贯的歌声中,藏着极其细微的断裂。
就像钟摆少摆了一下,世界因此塌陷一角。
而中央那具身影,手腕上的铜铃仍在,可她的手,正不断渗出血来。
鲜血顺着银丝滴落,却没有声音,也没有痕迹。
因为她早就不是活人了。
她是投影。
是诱饵。
是他们用来唤醒我软肋的开关。
可母亲……真的已经死了吗?
还是说,她也曾是钥匙?也曾走到了这里,留下铃,等我来取?
手臂还在抬,拥抱的姿态越来越紧,肌肉绷得快要撕裂。
我知道,再晚一秒,我就要张嘴了。
我要开始唱了。
我要变成他们的一员了。
绝不。
我咬破舌尖,血腥味炸满口腔。
借着那一瞬的痛感,我猛地低头,颤抖着手解下那枚铃。
铃身冰冷,触手却似有脉动。
我盯着它,一字一句在心里发誓:
妈,如果你听得见……
这次,换我来救你。
哪怕你要的不是活着的我。
是拿着铃、踏碎命运的鬼。
我咬破三指,鲜血顺着掌心蜿蜒而下,滚烫得像熔化的铁水。
不是犹豫,是本能——母亲留下的铃,从不是护命的符,而是弑神的刃。
“逆听符……”我在心里默念缠妣曾用风语刻进我耳膜的三个字,“以血为引,违天而闻。”
指尖颤抖着,在锈迹斑斑的铃身上疾速勾画。
每一道符纹都像是在撕开旧伤,血未凝便被铜铃吸走,那截指骨制成的铃舌竟微微震颤,仿佛里面沉睡的魂正在苏醒。
头顶百具悬丝人形仍在歌唱,歌声如蛛网缠绕神经,越收越紧。
我的手臂已经抬到胸口,肌肉自动收缩,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响——它们在逼我合拍,逼我开口,逼我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猛地高举引魂铃,嘶吼出声:
“妈——!”
声音未落,铃已脱手,狠狠砸向中央主丝线!
撞击刹那,世界静了一瞬。
随即——
“哇——!!!”
一声尖锐到撕裂时空的婴儿啼哭炸响!
不是金属相击,不是风过残垣,那是来自幽冥最深处的哀嚎,是未见天日便被炼化之婴的怨泣!
整个茧房剧烈震颤,井壁镜面寸寸龟裂,百具吊挂人形齐齐抱头惨叫,嘴角撕裂至耳根,眼眶迸出血花。
摇篮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此起彼伏的抽搐与呜咽。
烬瞳全开。
视野中,热流倒卷,命线崩断。
我看清了——那中央身影根本不是母亲!
她手腕虽戴同款铜铃,但体内无一丝活人气,经脉尽空,五脏皆腐,唯有腹中一团扭曲黑气缓缓旋转,正是以死胎炼成的“钩婴替身”!
专门模仿亲人生音,诱杀血脉相连者的精神本源。
真正的残念,在她背后阴影里。
缠妣。
她的虚影几乎透明,正对我疯狂眨眼,右手三指蜷缩,拇指与小指伸出——“向下”。
我喘息未定,冷汗浸透后背,却听见脚下传来异响。
笃、笃、笃……三短一长。
井壁突然裂开一道窄缝,腥风扑面而来,夹杂着陈年灰烬与焦木的气息。
惊云低吼欲扑,却被一股无形之力压趴在地上,四肢抽搐,竟不敢抬头。
我俯身靠近裂缝,烬瞳穿透幽暗——
下面没有底?不,有。
极深处,一座石台孤悬于虚空之上,四周布满断裂的锁链与破碎符碑。
台上摆着半截烧焦的摇篮木,边缘碳化严重,却仍能辨认出手工雕琢的梅花纹——那是父亲亲手为妹妹做的周岁礼物。
而在木块表面,赫然刻着四道深痕:
“用铃砸它。”
字迹歪斜,像是用指甲生生抠出来的。
我浑身一震。
这字……是母亲的笔迹。
回头看向逆龄,他不知何时已站起,两岁孩童的身体静静立在血泊中,眼神清澈得不像疯人院产物,反倒像初生之灵,看破轮回。
他望着我手中的铃,轻声道:
“哥哥,这次别听歌了,听铃。”
风自深渊吹上,卷起我衣角。
露出腰间缚恨索上,悄然浮现的一圈新纹——细密如蛇鳞,泛着青铜冷光。
那是“渊脊链”的第三环。
它在苏醒。
我握紧引魂铃,一步踏上裂缝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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