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商大会的余波还未完全平息,镜州的天空就像被一块巨大的灰布蒙住了。入夏以来,整整四十六天,滴雨未下。太阳像个烧红的铁球,悬在头顶一动不动,把柏油路晒得能粘住鞋底,树叶卷成了细条,连平日里最耐旱的仙人掌都蔫头耷脑地缩在花盆里。
林辰跟着高明去乡下调研的那天,车窗外的景象像一幅褪色的油画。往年这个时候该是绿油油的稻田,如今只剩一片枯黄,裂开的田埂像老人手背的青筋,纵横交错地爬满大地。最触目惊心的是那些裂口,宽得能塞进拳头,深的能看到底下泛白的硬土,仿佛大地被生生撕开了无数道伤口。
“这哪是田啊,简直是戈壁滩。”司机老陈忍不住叹气,他是土生土长的镜州人,跑了二十年乡下路线,从没见过这样的景象。车刚拐进李家庄的村口,就看到几个农民背着水桶在田埂上奔波,水桶撞在一起发出“哐当”的响,汗水顺着他们黝黑的脸颊往下淌,在下巴尖汇成水珠,砸在干裂的土地上,瞬间就没了踪影,连半点湿痕都洇不出来。
村长李守业早就等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灰扑扑的衬衫后背湿了一大片,像贴了块深色的补丁。看到高明和林辰下车,他红着眼圈迎上来,手里攥着个豁口的搪瓷缸:“高书记,林主任,快尝尝这水。”缸里的水浑浊不堪,漂着层细小的泥沙,“这是今早从十里外的河沟挑来的,以前那河清得能见底,现在就剩这点泥水了。”
林辰接过搪瓷缸,抿了一小口,水带着股土腥味,呛得他喉咙发紧。他看向远处的玉米地,本该一人多高的玉米秆,如今只到膝盖,叶子卷成了筒状,用手一捏就碎成了粉末。几个老农蹲在地头,手里攥着枯死的稻穗,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有个头发花白的老汉突然抹了把脸,林辰才发现他在哭——浑浊的眼泪砸在稻穗上,连穗子都没能浸湿。
“再不下雨,这季粮食就全完了。”李守业蹲在田埂上,抓起一把土,刚松开手就被风吹得四散,“村里的井挖了七米深,还是见不着水。昨天二柱家的井彻底干了,他媳妇抱着井台哭了一下午,说连给娃洗脸的水都没了。”
高明蹲下身,抓起一把土,手指一捻就成了粉末,风一吹就从指缝溜走了。他的眉头拧成了疙瘩,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不能等雨,等不起了。得想办法引水。”他转头看向林辰,“你分管农业水利,有没有可行的方案?”
林辰从包里拿出随身携带的地图,摊在田埂上。地图被汗水浸得有些发皱,他用手指点着蜿蜒的长江支流:“从长江的支流青沙河引水到村里的灌溉渠,直线距离十五公里,但中间要绕过三座山。可以修一条临时水渠,用塑料管道铺底,上面覆土保湿,技术上可行。”
他顿了顿,指尖划过地图上的标注:“但需要协调水利、交通、财政三个部门——水利厅得批用水指标,交通局要协调沿途的道路占用,财政局……至少需要两百万启动资金,买管道、雇工程机械、请施工队,一样都省不了。”
“钱我来想办法。”高明的语气不容置疑,他站起身,拍了拍林辰的肩膀,“你负责把方案落地,需要哪个部门配合,直接调动。给你半个月,必须让水通到田里。”他看向远处干裂的土地,“晚一天,就多一片地绝收,老百姓就多一分绝望。”
回到市里,林辰立刻召集三个部门的负责人开协调会。会议室的空调开得很足,却驱不散弥漫的焦灼。财政局的王局长推了推眼镜,语气带着为难:“林主任,不是我不配合,刚反腐查抄了一批涉案资金,国库确实紧张。两百万不是小数目,能不能缓一缓?等下个月税收上来……”
“等不起。”林辰打断他,把早上拍的照片推到桌上——照片里,老农抱着枯死的稻穗流泪,孩子用脏水洗脸,“再缓一个月,地里就只剩石头了。到时候不仅农民颗粒无收,市里的粮食储备都可能出问题。”
交通局的张局长皱着眉:“修水渠要占部分县道,那段路是运输农资的主干道,万一堵了,秋收时的农机过不去怎么办?”
“可以绕路。”林辰早已做过功课,“我查了路线,三座山之间有旧的机耕道,虽然窄,但拓宽后能过小型工程机械,不影响主干道运输。”
协调会开了三个小时,方案才勉强通过,但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犹豫。林辰知道,这只是开始,真正的阻力还在后面。
果然,第二天一上班,办公室的小陈就拿着份市民来信闯了进来:“林主任,不好了,有人在网上散布谣言,说咱们引长江水会破坏生态,下游城市要闹水荒了!”
林辰点开本地论坛,置顶的帖子标题触目惊心——《镜州为救自家田地,要抽干下游水源?生态灾难就在眼前!》。下面的评论已经吵翻了天,有人说“凭什么牺牲我们的水给他们浇地”,有人甚至说“这是新官上任想搞政绩,不管老百姓死活”。更让他心惊的是,下午有市民举着“反对截流”的牌子,聚集在市政府门口抗议。
“是周志国的残余势力在捣鬼。”高明的电话打了过来,声音带着冷意,“我让人查了,发帖的Ip地址指向几个前阵子被查处的官员亲属。他们就是想搅黄这件事,让你刚立起来的威信垮掉。”
林辰看着办公桌上堆积的反对意见,又想起李家庄老农们绝望的眼神,抓起电话打给省水利厅的老同学赵伟:“老同学,镜州旱情紧急,能不能支援点专项资金和技术人员?”
“我正想给你打电话呢。”赵伟的声音带着急切,“省厅刚下了抗旱应急资金,给镜州拨了一百万,技术队明天一早就到。但有个条件,水渠必须按生态标准修,沿途要建三个沉淀池,引入的江水经过净化后才能入农田,而且每天的取水量不能超过青沙河的生态流量,绝不能影响下游用水。”
挂了电话,林辰心里有了底。他连夜修改方案,在原路线基础上增加了生态过滤段——用鹅卵石和活性炭做三层过滤,确保流入农田的水清澈无杂质;同时调整路线,避开主要公路,改用山间的旧机耕道绕行,把对交通的影响降到最低。
办公室的灯亮到后半夜,桌上的咖啡换了第三杯,已经凉透了。林辰揉了揉酸痛的脖子,看着窗外依旧毒辣的月亮——月光惨白,连星星都躲得不见踪影。他知道,这场和旱灾的赛跑,才刚刚开始。但只要能让水早日流进田里,让老农们的脸上重新有笑容,再难的路,也得一步步走下去。
凌晨五点,天边泛起鱼肚白,林辰终于改完了最后一版方案。他拿起手机,给施工队的负责人打了个电话:“方案确定了,明天一早带设备过来,咱们去现场勘测路线。”
挂了电话,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热风带着尘土灌进来,吹得他脸颊发烫。远处的天际线渐渐亮了起来,新的一天即将开始,而他和镜州的土地,都在等着一场“及时雨”——一场用双手和决心引来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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