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U盘里的黑影
陈阳家楼下的梧桐树落了满地叶，金黄的碎片被风卷着打旋，像谁不小心打翻了颜料盒。林辰站在单元门口，看着三楼那扇紧闭的窗户，窗帘拉得严严实实，连一丝光都透不出来——自陈阳出事，那扇窗就再没亮过。
楼道里传来脚步声，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陈阳的妻子抱着个布包走下来，脸色白得像纸，眼下的青黑重得像化不开的墨。她怀里的孩子睡着了，小脸蛋埋在妈妈的颈窝里，手里还攥着那颗没吃完的橘子糖，糖纸在风里轻轻晃。
林大哥。她把布包递过来，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陈阳上周说，要是他出事，就把这个给你。布包是用孩子的小围巾包的，软软的，带着点奶香味，他说这里面有能保护我们的东西，还说......还说你是他最信的人。
林辰接过布包，指尖碰到她的手，冰得像块铁。他想起陈阳婚礼上，这个姑娘穿着红裙子，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说陈阳总夸你，说大学时你总帮他占图书馆的座。才几年，那点鲜活的气就被磨得差不多了。
嫂子，你放心。林辰的声音很沉，我会照顾好你和孩子，也会......他没说下去，但彼此都懂。布包在他手里沉甸甸的，像揣着块烧红的烙铁。
回到家，林辰反锁了门，连窗帘都拉得密不透风。客厅的灯没开，只有书房的台灯亮着，昏黄的光打在桌面上，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个沉默的巨人。
他慢慢打开布包，里面是个黑色的U盘，很小，比拇指盖大不了多少，挂着个银色的钥匙扣，是只歪歪扭扭的小熊——是陈阳女儿的手工课作品，他在陈阳的办公桌见过。
林辰的指尖在U盘上摩挲了很久，才插进电脑的接口。屏幕上跳出个加密文件夹，提示输入密码。他试了陈阳的生日、女儿的生日，都不对。最后，他输入了自己的生日——大学时他总忘带钥匙，陈阳就把密码设成他的生日，说这样你啥时候来都能进门。
文件夹一声开了。
里面只有一个音频文件和一个视频文件，文件名很简单，就叫。林辰的心跳得像擂鼓，指尖悬在鼠标上，迟迟不敢点——他怕，怕里面的东西会把最后一点念想也碾碎。
窗外的风突然大了，卷着落叶打在玻璃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像有人在敲窗。林辰深吸一口气，点开了音频。
电流的声先传出来，像无数只虫在爬。接着，是陈阳的声音，很喘，带着点怒意：李建国，你敢动我家人试试！
呵，陈阳，你当自己是谁？一个阴冷的声音响起，像冰锥刮过铁皮，识相的就把材料交出来，再写份自愿放弃的声明，我保你老婆孩子平安。不然......
你休想！陈阳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破音，那些工人的补偿款被你们吞了，化肥厂的地被你们贱卖，现在还想让我闭嘴？我告诉你，只要我活着......
那就别活了。阴冷的声音打断他，带着点笑，像猫戏老鼠，你以为省纪委有人保你？马副书记打过招呼了，你的材料，到不了省里。
哐当——一声巨响，像是桌椅被撞翻了，接着是陈阳的闷哼，像是被人打了。林辰的拳头猛地攥紧，指节捏得发白，指甲嵌进掌心，血腥味又在嘴里漫开。
音频到这里就断了。林辰的手在发抖，他点开视频文件，画面抖得厉害，像是用什么东西偷拍的——他很快反应过来，是陈阳那支钢笔，笔帽上有个不起眼的摄像头，陈阳说过方便记会议纪要。
视频很模糊，光线也暗，只能看到是在楼顶，风很大，吹得人的头发和衣角都在狂舞。陈阳被两个黑影架着胳膊，他在挣扎，脸涨得通红，嘴里喊着什么，却被风声吞了大半。
其中一个黑影穿着件深色风衣，领口立着——林辰的瞳孔猛地收缩，那件风衣，他见过！上周在市政府门口，李建国就穿着这件，袖口还有块没洗掉的油渍，是吃饭时洒的酱油。
写不写？穿风衣的黑影从口袋里掏出张纸，拍在陈阳面前，自愿放弃调查，签了字，就让你走。
陈阳把头扭到一边，唾沫星子喷在对方脸上：狗东西！
穿风衣的黑影笑了，抬手就给了陈阳一拳。陈阳的脸歪到一边，嘴角渗出血，却突然笑起来，声音嘶哑：你们堵不住所有人的嘴......
画面突然剧烈倾斜，像是摄像头掉了。林辰看见陈阳被猛地往前一推，身体越过栏杆，像片被狂风撕扯的叶子。最后定格的画面是灰暗的天空，飘着几缕云，能清晰地听到陈阳坠楼前的喊声，带着风声，却异常清晰：
林辰会查下去的！
视频到这里就黑了。
林辰坐在电脑前，一动不动。台灯的光打在他脸上，一半亮一半暗，像被劈开的石头。他反复播放那段视频，一遍，两遍，十遍......直到眼睛酸得流出泪，才发现自己在哭。
不是嚎啕大哭，是无声的流泪，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键盘上，晕开一小片水渍。他想起大学时，陈阳替他打架，被打得鼻青脸肿，还笑着说没事，我皮厚；想起他婚礼上，陈阳拉着他的手说以后我女儿就叫你干爹；想起小饭馆里，他攥着自己的手腕说这些工人比当年的我们还难。
原来那句林辰会查下去的，是他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句话。
林辰关掉视频，把U盘拔出来，紧紧攥在手心。塑料外壳被体温焐得发烫，像陈阳最后残留的温度。他起身走到保险柜前，输入密码，一声，柜门弹开。
他把U盘放进去，放在最上层，挨着那份藏在《资本论》里的材料复印件。关柜门时，他的目光扫过最底层——那里放着张意外险保单，是昨天刚买的，受益人写着父母的名字，还有陈阳女儿的名字。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查到最后，也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但他知道，不能让陈阳白死，不能让那句林辰会查下去的变成空谈。
保险柜的门缓缓合上，映出他的脸。林辰看着那面模糊的金属倒影，突然觉得很陌生——那里面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片死寂的冷，像结了冰的湖面，底下却藏着汹涌的暗流。
窗外的风还在刮，梧桐叶拍打着玻璃，像无数只手在叩门。林辰走到窗边，撩开条缝往外看，夜色浓稠得像墨，远处的路灯亮着，像颗颗孤独的星。
他知道，从今晚起，他不再只是林辰，还是陈阳未竟的那口气，是那些下岗工人没说出口的冤，是所有被黑暗吞噬却不肯屈服的光。
保险柜里的U盘，像颗埋在土里的种子，只等着一个合适的时机，破土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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