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半,常务副市长办公室的走廊已经有了动静。林辰站在电梯口,看着保洁阿姨用抹布擦拭副市长办公室的门牌,金属字上的反光晃得人眼睛发花。这是他第一天搬过来,手里拎着个帆布包,里面装着陈阳的笔记本和那支钢笔——赵立东特意叮嘱过,新办公室的东西最好自己带,防人之心不可无。
林市长早!秘书小王快步迎上来,小伙子刚从省委办公厅调过来,眼睛亮得像藏着星子,您吩咐的礼品登记处牌子已经挂好了,就在走廊尽头。
林辰点点头,刚走到办公室门口,就被眼前的景象绊住了脚步。长队从门口一直排到电梯口,二十多个人手里拎着大小不一的袋子,见他过来,纷纷露出热情的笑,像一群等待喂食的鸽子。
林市长,恭喜高升啊!排在最前面的是开发商老王,脑门上的地中海在灯光下泛着油光,手里提着个精致的茶叶盒,包装上印着特级龙井的字样,以前多有得罪,这点心意您收下,不成敬意......
他的手还没伸过来,就被小王拦住了。王总,小王笑得客气,语气却没商量,林市长交代了,所有礼品请先到登记处登记。您要是有事,可以先进去汇报,东西我帮您暂存。
老王的脸僵了僵,眼里闪过点尴尬,又很快掩饰过去:瞧我这记性,林市长一向清廉,是我唐突了。那我先汇报工作,汇报工作......
林辰没说话,转身进了办公室。老王跟在后面,嘴里不停念叨着化肥厂旧址的开发方案,眼睛却像雷达似的扫过办公桌,最后落在墙角的空地上,大概在盘算以后该往这儿摆什么。
方案我看过了。林辰打断他,把文件往桌上一推,廉租房的比例必须提到30%,绿化面积不能低于25%,这两条没得谈。他记得陈阳的笔记本里写着,化肥厂有120户老工人住在附近,他们住了一辈子,不能让他们无家可归。
老王的笑容淡了下去,搓着手叹道:林市长,这比例......利润太薄了啊。您看能不能......
不能。林辰的声音很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镜州要的是民生工程,不是暴利项目。你要是做不了,可以退出,有的是开发商愿意接。
老王的脸彻底垮了,灰溜溜地走了。林辰看着他的背影,想起李建国的材料里写着,这家伙光是在化肥厂项目上,就给李建国塞了两套房,房产证上写的是李建国情妇的名字。
一上午的时间,林辰像台高速运转的机器,接待、听汇报、批文件。桌子上的项目申请堆成了小山,有申请拨款的,有请求政策倾斜的,还有几个明显是走后门的。其中一份来自城管局的申请,封皮上贴着张粉色便利贴,是城管局张所长的笔迹:林市长,内弟想承包市政绿化,您多关照。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林辰捏着那张便利贴,指尖能摸到纸面凹凸的纹理,像在触摸某种肮脏的交易。他翻开申请,里面的资质证明漏洞百出,所谓的绿化公司成立还不到一个月,法人信息栏里的照片,赫然是周志国的远房侄子——那个在文化产业园项目里混水摸鱼的空壳公司老板。
他拿起红笔,在申请上重重写下按招标流程办六个字,笔尖几乎要划破纸页。放下笔时,指节泛白得像浸了雪,心里的火却烧得更旺了——李建国倒了,可这盘根错节的关系网,还在悄悄蠕动。
中午去食堂吃饭,刚打了份一荤一素,就有人端着餐盘凑过来。是水利局的马局长,以前见了他总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此刻却笑得像朵菊花,往他碗里夹了块红烧肉:林市长,尝尝这个,今天食堂的红烧肉做得地道。
林辰把肉夹了回去:谢谢,我不爱吃肥肉。
哎呀,瞧我这记性。马局长拍着脑门笑,说起来,我老家是青溪镇的,跟您算半个老乡呢。您在青溪镇挂职时的事,我都听说了,能干,实在!他压低声音,我那小舅子在开发区管工程,您以后有项目,多照顾照顾......
林辰扒着饭,没接话。他知道这些热络的背后,都是冲着城建钱袋子来的。分管城建就意味着手握数十亿的项目资金,以前李建国就是靠这个拉帮结派,把镜州的工程变成了私人金库。
食堂的电视里正在播新闻,李建国被带走的画面一闪而过,配着坚决打击贪腐,维护群众利益的画外音。马局长的筷子顿了顿,眼里闪过点慌乱,很快又笑着转移话题:这李建国,真是活该......
林辰抬头看了他一眼,突然开口:马局长,上次青溪镇的饮水工程,审计报告显示有30万资金去向不明,这事你知道吗?
马局长的脸地白了,嘴里的饭差点喷出来,含糊着说:有这事?可能是......可能是记账失误,我回去查查,回去查查......说完,端着餐盘就跑,像被狼撵着似的。
林辰看着他的背影,慢慢嚼着嘴里的青菜。阳光透过食堂的窗户照进来,在饭粒上镀了层金边,他突然想起大学时,他和陈阳总在食堂抢最后一块红烧肉,那时候的肉香里,没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下午的审批会开得并不顺利。几个本土派干部明里暗里地刁难,要么说廉租房标准太高,要么说招标流程太繁琐,话里话外都在试探他的底线。林辰没动怒,只是把陈阳的笔记本放在桌上,时不时翻开念几句:2018年3月,某干部挪用扶贫款给儿子买婚房2019年5月,某项目偷工减料,导致围墙倒塌......
会议室里渐渐安静下来,那些准备发难的人都低着头,像被老师点名批评的学生。林辰合上书,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这些账,以前没人算,不代表不算。现在我来了,就得一笔一笔算清楚。
散会后,夕阳已经爬上窗台,把办公室染成暖融融的橘色。林辰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小王突然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手里捏着个黑色的卡包,脸色白得像纸:林市长,您......您抽屉里......多了张银行卡。
林辰的心猛地一沉。他早上特意检查过抽屉,明明是空的。
小王把卡包递过来,拉链是开着的,里面只有一张储蓄卡,没有名字,没有密码。我刚才整理文件时发现的,小王的声音都在抖,问了门口的保安,说下午只有周局长来过,说是送材料......
周志国。
林辰捏着那张卡,塑料外壳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爬上来,像条毒蛇。他想起早上那张粉色便利贴,想起周志国纸条上的有空聚聚,想起李建国被带走时喊的马副书记不会放过你——这张卡,是试探,更是警告。
窗外的天色慢慢暗下来,路灯次第亮起,像串拉长的省略号。林辰把卡放进证物袋,贴上标签,写着周志国行贿证据。他知道,这只是开始,接下来的路,只会更难走。
小王站在旁边,大气不敢出。林辰突然笑了,拿起桌上的钢笔,在笔记本上写下:11月15日,收到匿名银行卡一张,疑为周志国所送。镜州的水,比想象中更深。
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走廊里的长队已经散去,只剩下礼品登记处的牌子在风中轻轻晃,像个沉默的哨兵。林辰看着窗外的夜色,心里突然涌起股执拗的劲——不管水多深,他都要蹚过去,为了陈阳,为了那些还在等公道的人,也为了自己心里那点不肯熄灭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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