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重新归于寂静,只剩下更漏滴答的细微声响,和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声。
朱婉清靠在床头,闭目凝神起来,仔细梳理着脑海中纷乱的信息和计划。
高烧虽然退了,但是身体依旧虚弱不堪,每一次思考都像是耗尽了力气。这具身体,需要尽快好起来。
“小姐…”秋月怯怯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不安,“参汤…已经按您的吩咐处理了。”她站在床边,双手紧张地交握着,似乎还在为方才擅自倒掉姨娘赏赐的汤药而后怕。
朱婉清睁开眼,看向眼前这个比自己这具身体还要小上一两岁的小丫鬟。
秋月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浅绿色比甲,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却掩不住面容的憔悴和眼底的青黑。显然,这两日为了照顾她,也没能好好休息一下。
“嗯。”朱婉清淡淡应了一声,目光扫过空荡荡的桌面,“什么时辰了?晚膳还没有送来吗?”
她记得原主的份例里,虽是病中,也该有些精致的粥品小菜。
秋月的脸色变得尴尬又愤懑,她低下了头,小声道:“厨房…厨房方才派人来说,今日府里事忙,大灶上顾不上咱们院里的小厨房了。只…只送了些白粥和咸菜过来…还说、还说小姐病着,吃些清淡的才好消化…”
白粥咸菜?
朱婉清眸光一冷。好一个“事忙”,好一个“清淡消化”!柳姨娘母女前脚刚走,后脚这吃食上就立刻苛待了起来。这哪里是疏忽,分明是刻意刁难和折辱,是想让她明白,在这朱府里,离了她们的“施舍”,她这个嫡女连口像样的饭菜都吃不上!
记忆里,这样的情形并非第一次。原主性格懦弱,每每被克扣用度,也只是暗自垂泪,从不敢声张,久而久之,下人们更是踩低捧高,怠慢成了习惯。
“东西呢?”朱婉清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在、在外间小桌上…”秋月声音更低了,带着屈辱,“奴婢这就去给您端来?”
“不必了。”朱婉清抬手阻止了她,“既然厨房‘忙’,那就不劳烦他们了。秋月,我记得我们院里有个小茶炉?”
秋月愣了一下,点点头:“是有的,平日里烧些热水…”
“很好。”朱婉清挣扎着想要下床,秋月连忙上前搀扶。
“小姐,您要做什么?您还病着呢!”秋月急道。
“病着更不能不吃饭。”朱婉清借着她的力道站稳,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却强撑着,“光喝白粥怎么行?你去看看小厨房里还有什么食材,哪怕只有米,我们也自己熬点粥。”
秋月瞪大了眼睛:“小姐…这…这怎么行?您是千金之体,怎么能自己做这些粗活?要是被姨娘知道…”
“她不会知道的。”朱婉清打断了她,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就算知道,又如何?难道我连在自己院里煮点吃的权利都没有了吗?”她看着秋月,“还是说,你也不会生火?”
“奴婢会!奴婢会的!”秋月连忙点头,她在进府前也是穷苦人家出身,这些活计自然不在话下。她只是从未想过,小姐竟然会有这样的主意。
“那就好。”朱婉清点点头,“扶我过去看看。”
小厨房就在院子的一角,十分简陋,显然很久没有正经使用过,角落里堆放着些柴火,灶台落了一层薄灰。米缸里只有小半缸糙米,旁边放着几个蔫了的蔬菜,还有一小坛子没开封的咸菜。果然是“清淡消化”的配置。
朱婉清目光扫过,却在墙角发现了一个小布袋,打开一看,里面是些晒干的红枣和枸杞,看起来品质一般,但是好在干净。
“这是…”秋月有些疑惑,“像是以前夫人还在时,库房分下来的份例,没吃完就一直放这儿了。”她提到先夫人,语气有些黯然。
“正好。”朱婉清拿起几颗红枣闻了闻,“秋月,生火,我们煮红枣枸杞粥。”
“可是…小姐,这…”秋月还在犹豫,觉得让小姐吃这些陈年旧物太过委屈。
“快去。”朱婉清的语气温和,“难道你想让我饿着,或者真去吃那碗冷粥咸菜?”
秋月不再多说,一咬牙,麻利地开始生火刷锅。她动作熟练,很快就将小灶点燃,锅里添上水和小半碗糙米。
朱婉清就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静静地看着她忙碌。火光映着秋月认真而带着些倔强的小脸,额角很快渗出细密的汗珠。她不时偷偷看一眼朱婉清,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粥在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红枣和枸杞的香甜气息渐渐弥漫开来,驱散了小厨房里原本的清冷霉味。
“小姐,”秋月一边看着火,一边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有些哽咽,“您…您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
朱婉清心中微动,面上不动声色:“哦?哪里不一样了?”
“以前…以前您要是遇到这样的事,只会偷偷地哭…从不会想着自己动手…更不会…”更不会那样和姨娘、婉如小姐说话。后面的话秋月没有敢说出口,但意思却很明显。
“人总是会变的。”朱婉清看着跳跃的火苗,声音有些飘忽,“死过一次的人,若是再不变,只怕就真的没有活路了。”
秋月闻言,猛地转过头,眼圈又红了:“小姐!您别这么说!都是奴婢没有用!那天要是奴婢跟着您去荷花池,您也不会…”她说不下去了,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混着灶灰,在脸上划出两道痕迹。
朱婉清看着她真情实感的悲痛和自责,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微微松动了一下。在这个冰冷充满算计的朱府里,至少还有一个人,是为“朱婉清”的遭遇而真心难过的。
“不关你的事。”朱婉清放缓了声音,“那天是我不让你跟着的。”记忆里,是朱婉如撒娇说姐妹间要说体己话,让丫鬟们离远些。原主便傻乎乎地照做了。
“可是…”秋月还想说什么。
“秋月,”朱婉清打断她,目光沉静地看向她,“你跟我说实话,你觉得我那天落水,真的是意外吗?”
秋月浑身一颤,脸色变得惨白,眼神惊恐地看向门外,仿佛怕隔墙有耳。她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看她这反应,朱婉清心里已然明了。连秋月都觉得不是意外,那事实如何,可想而知。
“这里没有别人。”朱婉清的声音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我只问你这一次。你若是怕,现在就可以离开这个院子,我可以想办法让你去别的地方找个轻松的活,绝不会牵连你。”
这是试探,也是给她的选择。
秋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眼泪流得更凶,却压低了声音,带着决绝的哭腔:“小姐!奴婢不走!奴婢哪里也不去!奴婢这条命是夫人给的!夫人去之前拉着奴婢的手,让奴婢一定要护好小姐。是奴婢蠢笨!没能护住小姐!让您吃了这么多苦,呜呜。。。那天…那天您被救上来的时候,手里死死攥着一小片水绿色的衣料,那颜色,分明就是婉如小姐当天穿的那件。”
水绿色的衣料!
朱婉清瞳孔微缩。
“那片衣料呢?”她急声问。
秋月哭得肩膀颤抖:“当时乱糟糟的,柳姨娘身边得力的张嬷嬷眼尖,硬是从您手里掰走了…还说、说是您慌乱中不知从哪里抓到的破布条子…后来就再也没有见过了…”
证据被销毁了。做得真是干净利落。
朱婉清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那滔天的恨意。她伸手,将秋月扶起来:“好了,别哭了。起来吧,粥快糊了。”
秋月抽噎着站起来,手忙脚乱地去搅动锅里的粥。
朱婉清看着她单薄的背影,沉默了片刻,缓缓道:“秋月,从前是我糊涂,任人欺辱,连累你也跟着受苦。但从今往后,不会了。”
秋月搅粥的动作顿住了。
“这条路可能会很难,很危险。”朱婉清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柳姨娘和朱婉如不会轻易放过我。你跟在我身边,恐怕日后受到的刁难和危险,只会比今日更多。我现在再问你一次,你可还愿意跟着我?你若现在想走,我依然不会怪你。”
秋月猛地转过身,脸上还挂着泪珠,眼神却异常明亮和坚定。她再次跪下,这次却挺直了脊背,看着朱婉清:“小姐!奴婢不怕!只要小姐不再像以前那样…那样任由她们欺负,奴婢什么都不怕!奴婢是夫人捡回来的人,这辈子都是小姐的人!小姐要让奴婢做什么,奴婢就做什么!刀山火海,奴婢也跟定小姐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忠诚。
朱婉清看着她,终于露出了醒来后的第一个真心的、极浅的笑容。虽然虚弱,却如破开乌云的第一缕阳光。
“好。”她轻轻点头,“从今往后,只要有我一口吃的,就绝不会饿着你。我崛起之日,也必不负你今日忠心。”
这不是主仆间的空口许诺,而是一个来自现代灵魂的平等契约。
秋月或许不完全明白,但是她能感受到小姐话里的郑重和不同。她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奴婢谢小姐!”
粥煮好了,简单的红枣枸杞糙米粥,散发着质朴的香甜。
主仆二人就坐在小厨房里,分食了这一锅粥。味道谈不上多好,糙米有些拉嗓子,但是对于饥肠辘辘的朱婉清来说,却比任何山珍海味都要好吃。
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依靠自己和秋月获得的第一餐饭。
吃完粥,身上也暖和了一些,有了些力气。秋月收拾着碗筷,眼神却比之前明亮了许多,不再总是惶惶不安。
朱婉清看着她,心中渐渐有了盘算。秋月是她在朱府第一个、也是目前唯一一个可以完全信任的人。但是这还远远不够。她需要信息,需要更多眼睛和耳朵。
“秋月,”她沉吟着开口,“这府里,除了你,还有哪些老人是曾经伺候过我母亲的?或者,有哪些下人,是过得不如意,常被柳姨娘那边的人打压的?”
秋月闻言,仔细想了想,压低声音道:“先夫人带来的陪房,大多都被柳姨娘以各种理由打发到庄子上或者偏远院子里去了,还在府里的,浆洗上的孙婆婆,以前是在夫人院子里做粗活的,人很老实,就是总被管事的刁难,还有门房的那个小柱子,他娘以前给夫人梳过头,后来病了,小柱子顶替进来,也常被其他门房欺负,还有。。。。。。”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几个名字和情况,都是些不得志的边缘人物。
朱婉清仔细听着,默默记在心里。雪中送炭,远比锦上添花更能收拢人心。这些被压迫的、心怀怨愤的人,或许将来都能成为她的助力。
“好,我知道了。”朱婉清点了点头,“日后留心些,若他们有什么难处,力所能及之下,可以悄悄帮一把,但是务必小心,不要让人察觉是我们的意思。”
秋月似懂非懂,但还是认真地点点头:“奴婢明白!”
夜色渐渐地深了,秋月服侍朱婉清重新躺回到床上。
吹熄了灯,屋内陷入黑暗。秋月在外间的小榻上守夜,呼吸很快变得均匀绵长,她太累了。
朱婉清却睁着眼睛,毫无睡意。
窗外月光如水,透过窗户洒下了清冷的光辉。
她伸出手,看着月光下自己这双纤细苍白、属于少女的手。思绪渐渐的活跃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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