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的黑暗，如墨水一样，浓稠得化不开。朱府西北角的宽敞大院内，却依旧亮着灯火，只是那火光被厚重的窗纱滤过，透到院里，只剩下昏黄模糊的一团，像一只窥伺着、酝酿着阴谋的巨兽的独眼。
院内的下人早已被清空，唯有心腹张嬷嬷如同门神般守在主屋门外，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耳朵却不由自主地竖起着，捕捉着屋内压抑却激烈的声音。
屋内，昂贵的苏合香静静地燃烧着，却驱不散那股子药味和压抑的怨怒之气。
朱婉如趴在铺着锦缎的软榻上，肩膀剧烈地抽动着，发出呜呜的哭泣声。她脸上涂抹着厚厚的、散发着浓烈草药味的青色药膏，只露出一双哭得红肿如桃的眼睛。那药膏也掩盖不住底下皮肤凹凸不平的恐怖触感。
郎中过来看过，只说是突发恶疹，开了清热祛毒的药膏和内服的方子，却对能否恢复如初暂时不知。
“娘！我的脸…我的脸是不是毁了？！我以后还怎么见人呢？！李公子要是看到我这副样子。。。。。。”朱婉如越想越绝望，哭声更加凄厉，抓起手边的一个软枕狠狠地扔了出去。
“闭嘴！”柳姨娘烦躁地低喝一声，在屋内来回踱步。她早已卸了钗环，只穿着一身暗色的常服，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格外阴沉难看，眼下的乌青愈发明显。“哭！就知道哭！哭能让你脸好起来吗？”
她此刻心乱如麻，女儿的脸固然让她心疼，但是更让她心惊肉跳的是朱婉清的变化和今日在朱正弘面前吃的瘪！那个小贱人，何时变得如此牙尖嘴利，心思缜密？！竟然能反过来将她们一军，甚至让老爷对她都。。。。。。都似乎另眼相看了几分！
想到老爷最后那个复杂的眼神，柳姨娘就觉得一股寒气从心底冒起。绝不能让那个小贱人翻身！否则，她们母女在这府里还有什么立足之地？！
“可是。。。。。。可是那胭脂明明。。。。。。”朱婉如抬起泪眼，又是委屈又是愤怒，“明明该是那个贱人烂脸！怎么会到我脸上？！一定是她！一定是她搞的鬼！”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柳姨娘猛地停下脚步，眼神狠厉，“是我们轻敌了！没想到她病了这一场，倒像是换了个人！不仅命硬，心思也变得歹毒了！”
她走到榻边，看着女儿那张被药膏覆盖的脸，眼中闪过一丝肉痛和决绝：“如儿，事到如今，你还没有看明白吗？那小贱人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任我们拿捏的软柿子了！她记恨着我们呢！这次是毁你的脸，下一次，指不定就是要我们的命！”
朱婉如的哭声戛然而止，被母亲话里的狠毒和决绝吓住了，惊恐地睁大眼睛：“娘您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柳姨娘冷笑一声，声音压得极低，却像毒蛇吐信般嘶嘶作响，“意思是，有她就没有我们，有我们就没有她！这朱府的嫡女，只能有一个！将来所有的荣耀、嫁妆，都该是我儿的！她朱婉清，就不该挡路！”
她俯下身，几乎贴着朱婉如的耳朵，阴恻恻地道：“她既然死过一回都不安分，那就让她彻底的消失！”
朱婉如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抓紧了母亲的衣袖：“彻底消失？娘，您是说。。。。。。”她虽然骄纵恶毒，但是毕竟年纪尚小，“杀人”两个字还是让她感到了本能的恐惧。
“怎么？怕了？”柳姨娘直起身，讥诮地看着女儿，“想想你的脸！想想她今日是如何欺辱我们母女的！想想若是她得了势，我们日后会是什么下场？！老爷今天已经对她起了心思，若再让她攀上老夫人那边，你我母女还有活路吗？！”
朱婉如摸着自己凹凸不平的脸颊，想到白日所受的屈辱和恐惧，想到自己的脸面不能去见自己的心上人，那点犹豫瞬间被滔天的恨意所取代！对！都是朱婉清害的！她该死！
“女儿不怕！”她眼中迸射出与年龄不符的怨毒，“只要能让那个贱人消失，女儿什么都听娘的！”
“这才是我的好女儿。”柳姨娘满意地点了点头，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冷光，“经过这次，下药、设计意外这些小打小闹恐怕是不行了，她必有防备。要动手，就必须一击必中，让她永无翻身之日！”
她在房中又踱了几步，忽然停了下来，眼神飘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寻常的法子怕是难了。”她喃喃自语，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转头看向张嬷嬷的方向，压低声音对朱婉如道，“看来，不得不动用‘那边’的关系了。”
“那边？”朱婉如茫然。
柳姨娘没有立刻解释，脸上却浮现出一种混杂着忌惮和孤注一掷的复杂神情：“有些事，也是时候让你知道了。你可知，为何母亲我能在这府里站稳脚跟，就连老爷有时也要让我三分？”
朱婉如摇了摇头。
“哼，真以为只靠这点后院争宠的手段？”柳姨娘嗤笑一声，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如同耳语，“这京城里的水，深着呢。朱家看似清贵，内里的麻烦也不少。老爷在衙门里，也不是就一帆风顺，总有些见不得光的事，需要有人去做，有些关系，需要去打点。”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诡异的光：“而‘那边’，就是专门处理这些‘麻烦’的。手段利落得很。只是价钱也高，且轻易不能动用，免得引火烧身。”
朱婉如听得心惊肉跳，隐隐明白了“那边”意味着什么，是比后宅阴私可怕百倍千倍的存在！
“母亲，您是想。。。。。。”
“光让她死，太便宜她了。”柳姨娘脸上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既然要动手，就要物尽其用。最好让她死得‘恰到好处’，还能再为我们换些好处来。”
她凑近朱婉如，用几乎听不见的气音，吐出一个恶毒至极的计划雏形：“比如，让她‘意外’冲撞了某位绝不能得罪的贵人或是，‘偷’了某样足够让她万劫不复的东西，届时，不用我们动手，自然有人会让她消失得无声无息。说不定，还能借此替老爷，或是‘那边’的人物，立上一功。”
朱婉如听得眼睛越来越亮，兴奋和恶毒压过了恐惧：“母亲英明！就这样办！一定要让她死得很难看！”
“此事需得从长计议，周密安排。”柳姨娘深吸一口气，眼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疯狂，“这几日你安分些，好好养‘病’。我会让你舅舅暗中联系‘那边’，寻一个万全的机会。”
她走到了窗边，推开一条细缝，冰冷的夜风瞬间灌入，吹得烛火摇曳不定，映得她脸上的表情明明灭灭，如同鬼魅。
“朱婉清。”她望着朱婉清院落的方向，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充满了刻骨的怨毒，“你既不肯安安分分地去死，那就别怪姨娘我心狠，送你一场真正的‘意外’！”
窗外，乌云遮月，万籁俱寂。
只有寒风掠过枯枝，发出呜呜的声响，如同恶鬼的低语，预示着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一场远比落水、比毁容更加凶险、更加致命的阴谋，已然在这深宅暗夜中，悄然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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