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天落随着孙十三走上前去,只见两块如同上古巨人般对峙的巍峨巨石之间,裂开一道狭长而不规则的缝隙,宛如天工以斧刃劈就,仅容一人侧身屏息,方能勉强通过。那通道入口处藤蔓半遮,苔痕斑驳,极其隐蔽,若不走到近前,拨开那看似天然垂挂的绿帘细细察看,绝难发现;更奇怪的是,出口处竟也未做任何人工的遮蔽或伪装,仿佛这路径的存在,于此地而言,既无需刻意隐瞒,也不惧外人知晓,透着一股超然物外的坦荡与自信。
“这便是路了?有多长?”张天落望了望那深不见底、隐有幽风渗出的石隙,开口问道,声音在狭窄的入口处激起微弱的回音。
孙十三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语气轻松得仿佛在说家门口的巷子:“没多长,很短,一会儿便走完了。眼睛一闭一睁,嘿,就到了!”
的确不长——若以洞中无日月、唯有脚步量的主观感受而言,这两个时辰的蜿蜒穿行简直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黑暗浓稠如墨,沉甸甸地压在身上,视力几乎失效,只能依靠触觉和听觉。石壁湿冷滑腻,散发出千年不变的土腥与矿物质的气息。偶尔,“嗒”的一声,冰冷的水珠自头顶莫测的黑暗中滴落,砸在额头或脖颈间,激得人一个哆嗦。三人的脚步声、衣袂摩擦声、略显粗重的呼吸声,在逼仄的岩石管道里反复碰撞、叠加、回荡,形成一种单调而催眠的混响,时间仿佛被这无尽的黑暗拉成了细长而脆弱的丝线,不知何时会绷断。然而,若与孙十三所言那需翻山越岭、跋涉十五日的绕行之路相比,这两个时辰,倒也真算得上“很短”。张天落只能在心里如此安慰自己。
就在他觉得四肢百骸都被这阴冷潮湿的石壁浸润得僵硬,心底那点耐性几乎要被漫长无声的黑暗磨穿之时,前方蓦地透进一丝微光,那光极微弱,却如同希望的火种,瞬间点燃了人的精神。同时,一股明显不同于洞中滞闷气息的、带着草木清香和水汽的流动空气轻柔地拂过面庞。
“快到了!”孙十三的声音带着笑意在前方响起。
他们一步步摸索着向前,那光点逐渐扩大,最终化作一个明亮的出口。走出裂隙的刹那,三人不约而同地停住了脚步,被眼前豁然铺展的景象震慑得屏住了呼吸,仿佛贸然闯入了一幅亘古静好的传世名画。
天光浩荡,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却并不刺目,而是以一种温润明亮的姿态笼罩四野。绿意如海,扑面而来,不是单一的苍翠,而是层次分明、浓淡有致的无数种绿:新芽的嫩黄绿、草木的苍翠、远山的黛青绿……一道清澈见底的溪流横亘于前,宽约数丈,水声淙淙,并非喧哗之音,而是如琴如瑟,轻柔悦耳,敲击在光滑的卵石上,奏响天籁。水质清澈得不可思议,水下每一条游鱼的鳞片、每一颗卵石的纹路都清晰可辨。
溪流对岸,是一片蔚为壮观的桃林。时值秋日,并非桃花盛开的季节,但枝头却是累累硕果。成千上万的桃子已然成熟,饱满丰润,压低了枝头,那深深浅浅的红色,从娇嫩的胭脂红到深沉的绛紫红,晕染开来,仿佛将半面天际都映照得绯红一片,空气里弥漫着浓郁而甜蜜的桃香,吸一口便觉齿颊生津。桃林深处,隐约可见田亩划分整齐,阡陌纵横交错,几处造型古朴雅致的田舍掩映在桃树与修竹之间,屋顶上有炊烟袅袅升起,不急不缓地融入湛蓝如洗的天际。更远处,群山轮廓柔和,如黛色屏风,山腰间云雾缭绕,一派无法用言语精确描绘的宁静、祥和、丰饶之气,与外界那个纷扰喧嚣、战火时起的乱世截然不同,仿佛是独立于时间洪流之外的永恒净土。
张天落怔在原地,心中波澜起伏,难以自已。他自幼便听闻桃花源的传说,课本上那篇《桃花源记》不知读过多少遍,却始终只当是古人美好却虚妄的遐想,是乱世中文人无力改变现实而寄托的精神乌托邦。却不料,今日竟能亲眼得见,亲身踏入!那漫长幽深、令人压抑窒息的黑暗通道,此刻回想起来,仿佛是一场必要的洗礼,将尘世的所有烦忧、算计、疲惫尽数洗刷剥离,身心皆空明纯净,只为更好地迎接、融入这片不可思议的净土。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与祥和从四肢百骸深处涌出,连日来的奔波劳顿、生死一线的惊险,似乎都在这一刻得到了加倍的补偿。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那空气中饱满地混合着桃子熟透的甜香、青草与泥土的清新,还有远处炊烟带来的淡淡柴火气息,令他心旷神怡,陶然欲醉。然而,在这惊叹与沉醉之余,一丝若有若无的疑虑也如水中潜流般悄然浮现——这极致的完美,这仿佛被精心设计过的宁静与丰足,是真实自然存在的吗?为何心中那点属于现代人的、被无数信息轰炸和逻辑训练塑造出的警惕,仍在细微地跳动?
清宁的眼眸中则闪烁着纯粹而明亮的光彩,如同坠入了最美的星辰。她几乎是屏住了呼吸,痴痴地望着那片红云灿烂的天际、那宁静安详的田园、那清澈欢快的溪流。作为女子,她心思更为细腻敏感,眼前的景象不似张天落还带着分析与质疑,而是直击她内心最柔软、最向往安宁的地方。那淙淙的流水声在她听来,胜过世间一切精心演奏的丝竹之音;那随风轻轻飞舞的落叶,在她眼中便是天地间最灵动曼妙的舞蹈。她感到一种莫名的、巨大的感动与亲切,眼眶甚至微微湿润,仿佛魂魄深处与此地有着某种早已注定的联系,旅途中的所有不安、恐惧和疲惫瞬间化为乌有,被涤荡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欣喜和一种归家般的深切安宁。她嘴角不自觉地扬起,露出清浅而真心的笑容,那笑容照亮了她的面庞,让她看起来更加动人。
孙十三看着两人截然不同却同样震撼失语的模样,脸上再次浮现出那种特有的、略带促狭和了然的笑容,仿佛一个成功设置了惊喜、正期待观众反应的孩子。他对这里的反应颇为满意,显然不是第一次带人前来,也绝非第一次看到他人这般惊艳失态。他神态自若,甚至带着几分理所当然的自得,仿佛这片仙境与他有着莫大的关联,或者他早已是此地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乐于向外人展示这份家珍。 “怎么样?没白走吧?”他嘿嘿笑着,语气中满是得意,“别看洞口那样貌不惊人,里头可是别有洞天。跟我来,小心脚下的石头,过了这浅溪就到了。”
他率先脱下鞋袜,卷起裤腿,露出结实的小腿,熟练地踏入溪水中。溪水不深,仅及小腿肚,清澈冰凉的流水漫过皮肤,水下圆润的卵石按摩着脚底。
张天落和清宁对视一眼,也从那种极致的震撼中稍稍回过神来。清宁的脸上还带着红晕,眼中光芒未褪。张天落压下心头的细微疑虑,对她鼓励地点点头。两人也学着孙十三的样子,脱下鞋袜,卷起裤脚和裙裾,小心翼翼地踏入水中。
一股清凉瞬间从脚底窜升,透彻心扉,仿佛真的将最后一丝来自外界的旅途尘埃与疲惫都洗涤干净。他们跟着孙十三,一步一步,稳健地走向对岸。水波在他们身后荡漾开细碎的涟漪,破碎了倒映着的桃林红云与蓝天,又很快复归平静。他们正走向那片如梦似幻的桃林,走向那未知而又令人无比向往的世外之境。三人的身影渐渐融入桃叶纷飞、光影斑驳的绚烂画卷之中,仿佛他们也从此成了这画中自然生动的一部分。
“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便舍船,从口入。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行走在落英缤纷的桃林小径上,张天落还依稀记得中学时背诵陶渊明《桃花源记》的片段,虽然那时背得磕磕绊绊,没少被老师训斥,但好在年代不算久远,还有些印象。此刻身临其境,文中每一字每一句都仿佛被注入了生命,活了过来,在他眼前得到一一印证,这种奇妙的对应感让他既兴奋又有一丝难以言喻的不安。
“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正想着,孙十三已如猿猴般敏捷地攀上一株果实累累的老桃树,挑选了几个硕大饱满、颜色最是诱人的桃子,轻巧地跳下树,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热情地分给张天落和清宁。“尝尝!甜得很!”那些在附近田地里劳作的村民见状,不仅不在意,反而停下手中的活计,笑盈盈地望向这边,目光纯净而友善,带着一种宽容的、仿佛看待自家孩子胡闹般的温和。他们的衣着与外界汉末百姓并无太大差异,只是看起来更干净、更整齐,补丁也少得多,脸上普遍带着一种外界罕见的红润与满足感。
又沿着蜿蜒的田埂走了一段路,泥土的气息混合着禾苗的清香。只见一个老农正在田间弯腰劳作,手法熟练地侍弄着作物,虽然背影佝偻,但动作却异常矫健沉稳,充满力量感,丝毫不似寻常老人。
孙十三快步跑过去,亲昵地拽着老农的胳膊将他拉了过来,介绍道:“我家阿大。”
那老农看上去确已年过半百,甚至更老,身躯因长年劳作而微显佝偻,但身板却异常硬朗,如同经年的老松。他面容黝黑,布满了岁月刻下的深深沟壑,每一道皱纹里仿佛都藏着阳光与风霜的故事。但一双眼睛却澄澈明亮,不见丝毫浑浊,透着一种与年龄绝不相符的盎然活力与宽和温润。他手上还沾着新鲜的泥巴,被孙十三这般冒失地拽过来也不恼,只是笑眯眯地、用那种包容而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张天落和清宁这两个明显是外来的生面孔。
“阿大,这就是我路上遇见的两位朋友,张天落,清宁姑娘。”孙十三语气随意而亲昵,仿佛真是介绍自家邻居或是极熟稔的朋友。“两位,这就是我家阿大,这村里的人都这么叫,你们也跟着叫就是了。”
“阿大。”张天落和清宁连忙依言行礼。张天落心中嘀咕,这孙十三看着年轻跳脱,最多三十上下,称这至少六十几岁的老农为“阿大”(通常意为大哥或伯父辈的长辈),这年龄差似乎有些突兀,但观其神态又无比自然,那老农也坦然受之。
老农阿大笑着摆摆手,声音洪亮却透着骨子里的温和:“相识多年,不必多礼,不必多礼,自家人。十三这孩子顽皮,路上没给二位添麻烦吧?来了就是客,我们这穷乡僻壤,没什么好东西款待,就是些自家种的瓜果野菜,空气还算新鲜,你们多住几日,松快松快筋骨。”
他话语朴实无华,眼神却在张天落和清宁身上不着痕迹地多停留了一瞬,尤其是在清宁腰间那柄造型古朴、绝非装饰品的短剑,以及张天落那身虽经风尘却仍难掩其独特剪裁、与现代人气质的衣着上轻轻扫过。但他的目光中并无寻常山村老者见到利器和外来者时应有的警惕、畏惧或探究,只有一种深沉的、仿佛洞悉了许多事情的平静与淡然。
张天落觉得话里有些不妥,但未在意。
“阿大哪里话,十三兄一路指引周全,帮了我们天大的忙。”张天落客气道,努力让自己的言行更符合这个时代的礼节。
“是啊,此地……真乃人间仙境,能得见此景,已是莫大的福分,不敢再奢求其他。”清宁也轻声附和,眼中仍残留着惊叹与沉醉的光芒,语气真诚。
阿大笑呵呵的,显得很是开心,指了指孙十三刚摘来的桃子:“喜欢就好,喜欢就好。尝尝这桃子,今年的果子格外甜,雨水好。别看我们这儿好像与世隔绝,这土地啊,最是养人。”他又看向远处那些继续劳作、却不时含笑望过来的村民,“你们看,他们也都自在惯了,百年来也没啥外人来,来了生人也不怕生,只觉得新鲜。你们随意走走看看,无妨的,就当是自己家。”
正说着,几个垂髫小儿追逐打闹着从田埂另一端跑来,他们光着脚丫,穿着粗布短褂,脸上红扑扑的,笑声如银铃般清脆。看到张天落和清宁这两个陌生面孔,他们一点也不害怕,反而停下来,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好奇地瞅着他们,有个胆子大的男孩甚至冲他们做了个滑稽的鬼脸,然后在一串嘻嘻哈哈的笑声中,和小伙伴们跑远了。远处,隐约传来妇人们悠长而慈和地呼唤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夹杂着几声犬吠鸡鸣,更显得整个村落宁静祥和,生机盎然,充满了真实的生活气息。
这一切,都与《桃花源记》中描述的“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完美契合,甚至因为身临其境而显得更加鲜活、生动、饱满。
孙十三在一旁啃着桃子,汁水淋漓,含糊不清地说:“阿大,我先带他们去溪边那处空着的草舍安顿下?”
“去吧去吧,”阿大点头,笑容慈祥,“都收拾干净了,被褥也晒过。安顿好了,歇歇脚,晚上过来一起吃饭,尝尝你嫂子新酿的桃酢酒,味道正好。”
“好嘞!就等着这口呢!”孙十三欢快地应了一声,招呼张天落和清宁,“走吧,带你们去看看歇脚的地方,保证你们喜欢!”
张天落和清宁再次向阿大道谢告别。阿大笑着点点头,已经重新弯下腰,手法极其熟练地侍弄起田里的作物,那个佝偻却异常硬朗沉稳的身影,很快就自然而然地融入了这片金黄与翠绿交织的田园景色之中,仿佛他本就是这幅生动画卷里不可或缺、最踏实的一笔。
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那么和谐,那么美好。好得近乎不真实,如同一个精心编织的、毫无瑕疵的美梦。
然而,张天落脑海中那丝疑虑却并未随着这温馨的画面而完全散去。孙十三对此地超乎寻常的熟稔与那种“半主半客”的奇特态度,阿大那过于平静通透、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神,村民对外来者那种理所当然、毫无芥蒂的接纳……这一切完美景象之下,是否隐藏着某种未曾言明的秘密?还是说,这桃花源,果真就如传说一般,是这片血腥乱世中仅存的一方绝对纯净、毫无阴霾的乐土?
他看了看身旁眼神依旧发亮、唇角带笑,似乎已完全沉浸在这份安宁与美好中的清宁,将到了嘴边的疑虑又暂且压回心底。或许,真是自己多想了?被现代社会的复杂与人际的疏离侵染得太深,以至于无法纯粹地相信并接受这样的美好?
无论如何,眼见为实,既然已经到了这里,总要多看看,多了解一下。他抬步跟上了孙十三,走向那溪水潺潺方向的草舍。
田埂路窄,仅容一人通行。两侧或是金黄的稻田,或是碧绿的菜畦,微风拂过,带来阵阵禾香。正行走时,忽见一人迎面而来。此人约莫四十岁上下的样貌,面容冷峻,线条硬朗,一双眉毛浓黑如墨,斜飞入鬓。他身着略显陈旧的黑色布衣,款式简单利落,一手捧着一卷看起来颇有些年头的竹简书册,似乎正沉浸于阅读之中。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背后却斜背着一柄造型古朴无华的长剑,剑鞘黯淡,却自有一股沉凝气息透出。他步履极快,生风一般,挺胸阔步,目不斜视,自有一股旁若无人的豪横与锐利气概,与周遭宁静祥和、慢节奏的田园景致既显得格格不入,又奇异地融合在一起——仿佛他本身就是这祥和之下,隐藏着的坚硬的骨。
看到孙十三,他‘咦’了一声,停下脚步,目光如电般扫来。突然毫无征兆地出手如电,五指如铁钳般一把掐住孙十三的脖子,竟轻松地将一个成年男子提离了地面几分!
“你是十三还是十五?”黑衣人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气,仿佛刚从某个杀伐场归来。
孙十三虽被骤然制住,呼吸有些困难,脸上却不见多少惊恐,仍是努力陪着笑脸,艰难答道:“墨…墨先生,是我…我是十三。”
“哼!”黑衣人鼻子里发出一声极其不悦的闷响,如同炸雷,“你叫我什么?”手上的力道似乎又加重了一分。
“啊……错了错了!墨师兄!墨师兄!”孙十三急忙改口,双脚在空中无力地蹬了一下。
“嗯!很好,小家伙总算长大了些,记性有长进。”那被称作“墨师兄”的黑衣人这才满意地松开了手,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拍了下邻居家的淘气孩子。他的目光随即锐利如鹰隼般扫向张天落和清宁二人,尤其在清宁的剑和张天落全身停留了片刻,不觉皱了皱眉,那眼神如实质的刀锋掠过,带着审视与评估,让人肌肤生寒。
孙十三脚落实地,揉着发红的脖子,咳嗽了两声,忙不迭地解释,语气带着明显的敬畏:“墨师兄,这是我带来的两位朋友,路上遇到的,不是坏人。这位是张天落,这位是清宁姑娘。”
“啊!很好,”墨羽点了点头,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似乎对外来者的出现并不感到丝毫意外,仿佛这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那晚上见。”说完,也不等回话,起步便走。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几眼张天落,便再次迈开大步,风风火火地朝阿大刚才劳作的方向去了,衣袂带风,那架势看上去真不像是去串门聊天,而更像是去找人“打架”切磋的。
见墨羽走得远了,身影消失在田舍之后,孙十三才长长舒了口气,夸张地拍了拍胸口,心有余悸地对张天落和清宁小声说道:“那是墨羽,墨…师兄!你们记住了,他最不喜欢别人叫他先生,觉得迂腐,得叫师兄,谁叫错了谁倒霉。”接着,他神经兮兮地凑近些,压低声音,脸上露出分享秘密的神秘表情:“哎,你们猜猜,他老人家有多少岁了?”
张天落心想,这时代医疗条件差,人均寿命不长,能活到六十便算高寿,那墨羽看样貌不过三十样子,身体健硕,气息悠长,眼神锐利如青年,但孙十三既然这么神秘兮兮地发问,其年纪定然不小。他完全是带着玩笑和猜测的心态,故意往大了说:“看那精气神,堪比壮年,但能让你这般敬畏……难不成有七十多岁了?”
谁知孙十三眼中立刻冒出惊奇又佩服的光芒,猛地一拍手,声音都忘了压低:“嘿!神了!张兄你真是神了!你怎么一眼就看出来的?墨师兄他老人家确实已年过七旬了!具体七十几,没人敢问!”
张天落闻言也是一惊,差点被口水呛到。七十多岁?那看上去最多三十许人的黑衣酷哥墨羽?这已经不是保养得好了,这简直是违反生物学规律!“七十……多岁?”他难以置信地确认道。
“千真万确!”孙十三用力点头,随即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喋喋不休地继续说道,语气里带着与有荣焉的自豪:“他这急急忙忙的,就是去找我家阿大切磋过招了!嘿,看不出来吧?我家阿大看着就是个种田的老头儿,其实也七十有二了!两人是几十年的老对头,也是老伙计了,三天不切磋筋骨就痒痒!”
“嗯?!”张天落这次是真的惊讶得嘴巴微张,能塞进一个鸡蛋了。那个面容慈祥、在田里弯腰干活的老农阿大,七十二岁?还能和那个七十多岁、能单手提起孙十三的墨羽切磋武艺?这个世界太疯狂了!“那……你多大了?”他猛地转向面相比墨羽和阿大年轻太多、行为举止也跳脱如青年的孙十三,声音都有些变调。
孙十三摸摸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仿佛年纪小是件丢人的事:“我啊,不成器,今年刚满三十二岁。”
张天落下意识地低头心算起阿大与十三之间的年龄差——四十岁!这简直是祖孙的岁数差距!阿大生十三的时候,岂不是已经……
十三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又补充了一句,语气理所当然:“哦,阿大是我大哥,我们不是一个妈生的。不过我亲爹也确实挺能生的,两个媳妇,子女众多,我最小的弟弟排行二十三,算起来今年也该有十七岁了。”
张天落瞪大了眼珠子,彻底无语了,半晌才脱口而出:“令尊……真乃神人也!”他及时把“是种马吗”或者“是猪吗”这类极端不敬的吐槽死死咽了回去,憋得脸色有些古怪。
十三却不以为意,反而“呵呵”地笑了起来,颇为自豪的样子,仿佛父亲能生是件无比光荣的事情。“是啊,可惜他老人家应该已经过世了,不然还能介绍给你们认识。”
说着话,他们已经穿过桃林,来到溪边一所整洁的草舍前。这草舍位置极好,背靠一小片翠竹,面朝清澈溪流,用黄土夯墙,茅草覆顶,篱笆围出一个小院,院里晾着干菜,角落里堆着整齐的柴火,显得既古朴又充满生活气息。
张天落看着这理想的隐居之所,突然想起一事,问道:“那墨羽,墨师兄,莫非是墨家传人?”他想起墨羽的姓氏、那份特立独行绝非普通武夫的气质、随身携带的书简以及背后那柄绝非装饰用的古朴长剑。
十三一边推开篱笆门,一边很自然地道:“他姓墨,当然是墨家人了。”
“我问的是,他是先秦诸子百家,那个墨家,墨翟墨圣人的传人吗?”张天落追问道,语气带着一丝探寻。如果真是那个主张“兼爱”、“非攻”、“尚贤”、“节用”,并且以精通机关术、防御战闻名的墨家,那很多疑问似乎就有了答案。
十三又惊讶地看向张天落,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事物,啧啧称奇:“咦?这个你也知道?先秦墨家……外面知道这个名头的人可不多见了!张兄,你懂的还真多!你才是深藏不露吧!不过墨羽是不是墨子的后人就不得而之了,他又不说。”
张天落没有理会他的调侃,心中暗道:难怪此地处处透着不凡,有那样巧夺天工、近乎天然的机括暗道,有阿大、墨羽这样违背常理的高龄健者,村民状态也远超外界……若是有继承了先秦墨家精华的传人在此隐居经营数百年,那这一切就不足为奇了。墨家学说本就倾向于组织化、自给自足、兼爱互助,又极其擅长机关筑城与防守之术,在这乱世中默默开辟并守护这样一片世外桃源,确是可能之事。那些村民对外来者不惊不诧的态度,或许正是因为此地常有墨家弟子外出又归来?而墨羽那般气质,也正符合想象中墨家精英弟子的风范——文武兼修,锐意进取。
只是,这桃花源,真的仅仅是一个与世无争的避难所吗?墨家子弟,又为何会选择如此彻底地隐居于此,几乎与外界断绝联系?历史上墨家在后世逐渐湮没无闻,他们是在此保存火种?还是另有目的?新的疑问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更加庞杂地浮上张天落的心头。
他看着眼前笑语盈盈、忙着介绍草舍内布置的孙十三,又想起深不可测的阿大和锐气逼人的墨羽,只觉得这片美丽的桃花源,在祥和宁静的表象之下,其水恐怕深得很。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品书中文(m.pinshuzw.com)哈哈哈,老子也穿越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