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平仓外的石阶蒙着层薄灰,檐下“天下粮仓”的匾额被昨日的雨水打湿,红漆斑驳,倒添了几分压抑。沈砚身着官袍立于门前,身后跟着挎着腰刀的州巡检刘黑塔,及两名亲信衙役——刘黑塔是他昨日特意请调而来,此人出身行伍,性子刚直,最是看不惯徇私舞弊之事,有他在,也能多几分底气。
门内传来拖沓的脚步声,仓大使王福全穿着件皱巴巴的青色官服,搓着手迎出来,脸上堆着谄媚的笑,眼神却不住往沈砚身后瞟:“沈同知大驾光临,怎么不提前通传一声?下官也好收拾收拾,迎接大人啊。”
“王大使不必多礼。”沈砚语气平淡,目光扫过紧闭的仓门,“今日前来,是为核查常平仓存粮,以便调拨赈灾。还请王大使开门,取账册来核对。”
王福全脸上的笑僵了僵,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袖口,支支吾吾道:“大人,这……这仓门钥匙不在下官这儿啊。昨日孙主簿说要清查仓房,把钥匙拿走了,说是今日送回来,可到现在还没消息呢。”
“哦?”沈砚眉梢微挑,“那账册总该在吧?先把账册拿来,我们先对账,等孙主簿送钥匙来再开仓。”
“账册……账册也被孙主簿一并带走了!”王福全额头渗出细汗,眼神躲闪,“大人您也知道,常平仓的事一向由孙主簿主管,下官就是个看仓的,哪敢留账册啊。”
这话明摆着是拖延。沈砚正想追问,忽听得身后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粗声粗气的吆喝。他回头一看,只见十几个穿着短打、腰挎短刀的汉子簇拥着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走来,正是宋老七漕帮的帮主宋老七。
宋老七老远就拱手笑道:“沈同知也在啊!巧了,兄弟们刚送完漕粮,路过这儿,想着来给王大使送点新鲜的河鱼,没想到遇上大人了。”他身后的漕帮打手们也跟着起哄,眼神里满是挑衅,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
刘黑塔见状,立刻上前一步,手按在腰刀上,沉声道:“放肆!官仓重地,岂容尔等喧哗!”
宋老七脸上的笑淡了几分,却依旧不肯退让:“这位官爷这话就不对了,咱们就是来送点东西,又没闯仓门,怎么就喧哗了?再说了,这常平仓的粮,不少都是咱们漕帮运过来的,咱们来看看,也合情合理吧?”
沈砚心中冷笑,宋老七这哪是送鱼,分明是来给王福全撑腰,阻挠他查仓的。他向前一步,目光锐利地看向宋老七:“宋帮主,官仓有官仓的规矩,闲杂人等不得靠近。你若真是送鱼,便让手下把鱼交给王大使,然后带着人离开。否则,便是藐视官府,按律当治罪!”
宋老七没想到沈砚如此强硬,脸上闪过一丝怒色,刚想发作,却对上沈砚冰冷的眼神,又把话咽了回去。他知道沈砚是朝廷委派的同知,真要闹起来,自己讨不到好。最终,他狠狠瞪了王福全一眼,咬牙道:“好,咱们走!”说罢,带着漕帮打手们悻悻离去。
看着宋老七等人走远,沈砚转头看向王福全,语气带着几分冷意:“王大使,现在可以拿钥匙开仓了吧?还是说,你要等我去请张知府来,亲自问你要钥匙?”
王福全脸色煞白,知道再也瞒不下去,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钥匙:“大人,钥匙……钥匙在这儿。”
沈砚示意刘黑塔上前,刘黑塔接过钥匙,大步走到仓门前,“咔嗒”一声打开了仓门。门一打开,一股混杂着霉味和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沈砚皱了皱眉,率先走了进去。仓内堆放着一个个高大的粮囤,上面覆盖着麻布,看似满满当当。
“大人您看,这粮囤都满着呢。”王福全连忙上前,想要掀开最外面粮囤的麻布,却被沈砚拦住了。
沈砚看向刘黑塔:“刘巡检,去,取把镰刀来,从粮囤中间挖开看看。”
刘黑塔立刻应道:“是!”他转身出去,很快拿来一把镰刀,走到一个粮囤前,用力将镰刀插入粮囤中间,然后向外一拉——只见上层薄薄一层金黄的稻谷散落下来,下面露出的却是黑乎乎、发霉的糟糠和沙土,还混杂着一些碎石!
“这……这是怎么回事?!”刘黑塔瞪大了眼睛,失声喊道。
王福全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下官……下官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粮囤一直是这么放着的,下官真的不知道啊!”
沈砚走到粮囤前,蹲下身,捻起一把糟糠,语气冰冷:“不知道?账上写着常平仓有八千石存粮,就凭这上面一层稻谷,能有五千石?我看连两千石都没有!王大使,你最好老实交代,这粮到底去哪了?”
就在这时,孙承业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沈同知,你这是在干什么?!”众人回头一看,只见孙承业带着几个衙役匆匆赶来,看到仓内的景象,脸色骤变,随即又换上一副怒容,指着沈砚道,“沈同知,你竟敢擅闯官仓,毁坏封条,还污蔑官仓存粮不足,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污蔑?”沈砚冷笑一声,指着粮囤,“孙主簿自己看,这粮囤里到底是粮食,还是糟糠沙土!账实不符,你身为分管粮储的主簿,难辞其咎,还有脸来指责我?”
孙承业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却依旧嘴硬:“这……这肯定是你故意让人把粮食换掉,栽赃陷害!王大使,你说是不是?”
王福全趴在地上,哭嚎着道:“是!是沈同知的人把粮食换了!下官刚才看到他们往粮囤里掺沙土了!”
“你胡说!”刘黑塔怒喝道,“我们刚进仓,怎么可能掺沙土!”
就在双方争执不下时,贾文和也闻讯赶来。他看着仓内的混乱景象,又看了看争执的众人,脸上露出“痛心疾首”的神情,上前拉住沈砚的手:“沈同知,你怎么如此莽撞啊!就算你怀疑存粮有问题,也该先禀报张知府,让知府大人定夺,怎能擅自开仓,还和孙主簿、王大使起了冲突?现在可好,他们说你栽赃陷害,你就是有百口也难辩啊!这下可如何收场?”
沈砚甩开贾文和的手,心中清楚,贾文和这是在“劝和”,实则是在坐实他“擅权妄为”的罪名。他刚想反驳,却见张明远带着一众衙役赶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沈砚!你可知罪!”张明远一进门就厉声喝道,“本官让你督办赈灾,是信任你,你却擅闯官仓,毁坏封条,还与同僚争执,扰乱赈灾事宜,你眼里还有没有本官,有没有朝廷律法!”
沈砚拱手道:“张知府,下官是为核查存粮,以便尽快赈灾,并非擅闯官仓。而且常平仓账实不符,粮囤内全是糟糠沙土,此事关乎百姓性命,下官不得不查!”
“一派胡言!”张明远打断沈砚的话,“孙主簿和王大使都说,是你故意栽赃陷害,刘巡检是你请来的人,他的话不足为信!你年轻气盛,刚到任就想揽权,却不顾章法,如此行事,怎能担起重任!”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几分威严,“即日起,免去你督办赈灾的差事,暂职反省,待查清此事后再做处置!常平仓的事,仍由孙主簿负责,务必尽快采买粮食,赈济清河县百姓!”
沈砚心中一沉,知道自己还是落入了张明远的圈套。他想再争辩,却被张明远冷厉的眼神制止:“沈同知,休要多言!再敢抗命,休怪本官按律处置!”
无奈之下,沈砚只能拱手道:“下官……遵令。”
接下来的几日,沈砚被软禁在官舍内,门外有衙役看守,不准他外出,也不准外人探视。他看着窗外的梧桐树,心中满是憋屈——明明查到了常平仓的问题,却反被诬陷,还被停职反省,张明远等人如此嚣张,显然是早有预谋。
夜色渐深,官舍内一片寂静,只有烛火在风中摇曳,投下斑驳的光影。沈砚坐在桌前,看着桌上的漕运账册,眉头紧锁,思索着对策。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窗缝处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他立刻警觉起来,起身走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掀开窗帘一角——窗外空无一人,只有一张纸条从窗缝里塞了进来。
沈砚捡起纸条,展开一看,只见上面没有一个字,只画着一只鸟。那鸟的翅膀被折断,羽毛凌乱,眼神却透着几分倔强,仔细一看,那鸟的形状竟与青鸢有几分相似——青鸢是他在京城时,与一位志同道合的友人约定的暗号,难道是那位友人派来的人?
沈砚握着纸条,心中泛起一丝波澜。这张无字纸条,既是暗示他如今身陷危机,如同折翼的青鸢,也像是在告诉他,有人在暗中关注着他,或许会成为他的援手。只是,这位援手是谁?是京城的友人,还是淮安州内隐藏的同道?他无从得知,但至少,他知道自己并非孤身一人。
烛火跳动,沈砚的眼神渐渐变得坚定。就算身陷泥沼,他也绝不会放弃——常平仓的猫腻,漕运的弊端,张明远等人的罪行,他一定要查清楚,还淮安百姓一个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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