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明远的黑血溅在案几上,像一摊凝固的墨,将州衙大堂的空气染得滞重。衙役们僵在原地,孙承业瘫坐在地,连哭声都忘了发,宋老七被按在地上,却仰头盯着那滩血,眼中闪过一丝诡异的快意——又或是恐惧。沈砚蹲下身,指尖悬在张明远的袖口上方,没敢碰那残留的黑渍,只闻见一股淡淡的苦杏仁味,心头一沉:是剧毒,发作极快,显然是早有准备。
“孙主簿,”沈砚突然开口,声音冷得像冰,“方才张知府说话时,你离他最近,可曾见他吃过什么,或是接触过什么人?”
孙承业猛地回神,头摇得像拨浪鼓,牙齿打颤:“没……没有!我一直跪在这里,什么都没看见!大人,不是我干的!我不敢下毒啊!”他的目光扫过宋老七,像是想把嫌疑推过去,“说不定是宋老七!他刚才想逃,肯定是怕张知府把他供出来,提前下了毒!”
“放你娘的屁!”宋老七挣扎着怒吼,“老子连靠近他的机会都没有,怎么下毒?倒是你,刚反水就有人死了,指不定是你和贾通判串通好的,杀人灭口!”
大堂内顿时吵作一团,只有贾文和站在一旁,面色平静地让人把张明远的尸体抬下去,又命衙役守住门口,不准任何人进出。等场面稍定,他才转向沈砚,低声道:“沈同知,此事蹊跷,不宜在大堂久议。不如先将孙承业、宋老七押入大牢,再封锁现场,等巡抚大人的示下?”
沈砚点头——他知道,此刻再多争执也没用。张明远死得太巧,恰好卡在要说出王守诚的时候,嫌疑最大的,其实是那位远在省城的巡抚。可他没有证据,只能按贾文和说的做,先稳住局面。
三日后,巡抚衙门的快马抵达淮安州衙,带来了王守诚的亲笔公文。贾文和当着沈砚和州衙官吏的面,展开公文,朗声宣读:
“淮安漕运弊案,震惊朝野。张明远身为知府,驭下不严,纵容属吏贪墨,致漕粮亏空、百姓受难,本应严惩,念其已死,免予追责。孙承业、王福全、宋老七勾结贪墨,罪证确凿,着即革职查办,押解省城候审,择日宣判。沈砚临危受命,不畏强权,揭破弊案,功不可没,暂代淮安知府之职,主持州务,统筹漕运整顿与赈灾诸事。贾文和协助查案有功,留任州衙,辅佐沈砚处理政务。钦此。”
公文读罢,衙役们纷纷跪地行礼,齐声道:“谨遵巡抚大人钧旨!”沈砚站在原地,看着贾文和递来的知府印信,指尖微凉——这印信沉甸甸的,却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手心发紧。
他当然明白王守诚的算盘:借他的手除掉不听话的张明远,不用脏了自己的手;让他暂代知府,看似是提拔,实则是把赈灾、整顿漕运这两个烫手山芋扔给了他——赈灾要花钱,漕运要得罪人,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留着贾文和,明着是“辅佐”,暗着是监视,自己的一举一动,恐怕都逃不过王守诚的眼睛;至于孙承业和宋老七,押去省城候审,不过是把这两个知情人攥在手里,既能防他们乱说话,又能慢慢榨取张明远留下的利益网络,最后再随便安个罪名处置,干净利落。
“恭喜府尊大人,荣升知府!”贾文和适时上前道贺,笑容谦卑,眼神却像在打量一件刚到手的货物。
沈砚接过印信,语气平淡:“不过是暂代,当不起‘荣升’二字。往后还要劳烦贾通判多费心。”
接下来的几日,沈砚忙着交接知府事务,周墨始终跟在他身边,帮他整理文书、联络官吏,比往日更殷勤几分。沈砚看在眼里,心中却有几分异样——周墨的眼神变了,以前是纯粹的敬畏与忠诚,如今多了些他看不懂的东西,像是对权力的渴望,又像是某种盘算。
那日沈砚让周墨去给灾区送赈灾款,周墨回来时,袖口沾了些不属于他的香料味。沈砚随口问起,周墨只含糊说“路过香料铺,不小心蹭到的”。可后来沈砚从衙役口中得知,周墨那天根本没去香料铺,而是去了城西的富商李记粮行,和李老板关起门谈了半个时辰。
沈砚没点破,只是看着周墨愈发用心地为他经营人脉——帮他拉拢州衙的老吏,替他接待前来拜访的乡绅,甚至私下招募了几个身手不错的流民,编入护卫队。这些事做得滴水不漏,处处为他着想,可沈砚总觉得,周墨在为他铺路的同时,也在为自己织一张网。
这日傍晚,沈砚终于坐到了知府衙门的正位上。雕花木椅冰凉,椅背刻着繁复的云纹,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压抑。他俯瞰着空荡荡的大堂,指尖摩挲着衣襟内的玉簪——那是李玉娘离开淮安前送他的,玉质温润,刻着一朵小小的青鸢花,是他唯一能感受到的暖意。
贾文和垂手站在阶下,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府尊大人,今日已将赈灾的后续事宜安排妥当,漕运码头的清理也派了人去,您可以松口气了。”
沈砚抬眼看向他,将玉簪轻轻按回衣襟,眼神幽深:“松口气?贾先生说笑了。张明远死得不明不白,真凶还藏在暗处,这漕案哪算完?”他指了指身下的椅子,“这代知府的位置,看着风光,下面怕是烧着火炭呢。稍有不慎,就会被烧得粉身碎骨。”
贾文和的笑容僵了僵,随即又恢复如常:“府尊大人多虑了,有巡抚大人支持,谁敢动您?”
“巡抚大人?”沈砚轻笑一声,声音里带着几分嘲讽,“张知府死前,似乎也想提巡抚大人。贾先生,你说,下一步,这火会烧向哪里?是烧向牢里的孙承业、宋老七,还是……烧向我这个暂代的知府?”
贾文和的脸色终于变了,他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大堂内静得可怕,只有窗外的晚风卷起落叶,撞在窗棂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某种不祥的预兆。沈砚知道,张明远的死只是一个开始,淮安的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而他已经站在了漩涡的中心,再也退不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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