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淮河码头,寒风卷着河面上的碎冰,狠狠砸在漕船的桅杆上,发出“哐当”的脆响。沈砚站在船头,望着前方堵在闸口的几艘官船,眉头拧成了疙瘩——他带着二十艘满载漕粮的船,已经在这两省交界处的码头滞留了三天。
“大人,李道大人的官驿还是说‘今日漕闸检修,明日再议’。”周墨从岸边匆匆回来,脸上带着几分郁色,“属下刚才在驿馆外听见,李道的随从在跟人闲聊,说‘没收到上面的话,就不让沈大人的船过闸’——这明摆着是故意刁难。”
沈砚冷笑一声,指尖摩挲着腰间的玉带钩:“李道是王守诚的老部下,当年王守诚在邻省任通判时,李道就跟着他做事。这次他故意拖着不让咱们过闸,十有八九是得了王守诚的叮嘱。”
正说着,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只见一队穿着邻省官服的人簇拥着一顶轿子过来,轿帘掀开,一个身材微胖、留着山羊胡的官员走下来,正是邻省漕运官李道。他斜着眼扫过沈砚的漕船,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慢悠悠地走过来:“这位就是沈砚沈大人吧?久仰久仰。”
沈砚拱手回礼:“李大人客气。本官奉巡抚衙门之命,押送漕粮过境,还望李大人能按漕规放行,免得耽误了漕粮交割的日期。”
“漕规?”李道嗤笑一声,背着手走到漕船边,用脚踢了踢船板,“沈大人,不是本官不给你面子,这漕规可不能坏。你看你这船,吃水这么深,明显是超载了吧?按规矩,得扣留下来检查,确认没问题才能过闸。”
沈砚心里清楚,这些漕船的载重都是按朝廷规定来的,李道说超载,就是故意找借口。他压下心头的火气,道:“李大人,本官出发前已经让户房核算过载重,每艘船都在规定范围内,绝无超载之事。若是李大人不信,尽可以派人上船检查。”
“检查自然是要检查的。”李道眯了眯眼,“不过我手下的人都去巡查别的码头了,得等明天才能回来。沈大人不如先在驿馆住下,咱们慢慢等?”
一旁的刘黑塔听得火冒三丈,攥着拳头就要上前,却被沈砚用眼神拦住了。沈砚知道,现在跟李道硬碰硬没用,只会让僵局更难打破。他深吸一口气,道:“既然如此,那本官就等李大人的人回来。不过还请李大人尽快,若是漕粮延误,耽误了百姓的冬粮,这个责任,恐怕咱们都担不起。”
李道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却还是摆着架子:“沈大人放心,本官心里有数。”说罢,他转身就走,连句挽留的话都没有。
回到临时歇息的驿馆,刘黑塔忍不住骂道:“这李道也太嚣张了!明明就是故意刁难,还拿漕规当借口!大人,不如咱们直接闯过去?反正咱们有巡抚衙门的公文,他不敢真把咱们怎么样!”
“不行。”沈砚摇了摇头,“强行闯闸只会落人口实,王守诚正好可以借着‘违抗漕规’的罪名参咱们一本。现在咱们得沉住气,先找到李道的软肋。”他看向周墨,“周墨,你尽快去查李道的底细,尤其是他的喜好和背后的关系网,越详细越好。”
周墨点头应下,当天就乔装成商人,在码头附近的酒馆茶馆打探消息。三天后,他带着一叠情报回到驿馆,递给沈砚:“大人,查到了。这李道是个典型的贪官,不仅贪财,还好色,在邻省的府城里养了三个外室。另外,他还有个硬靠山——京城致仕的张翰林,是他的岳父,两人是姻亲关系。张翰林虽然退隐了,但在京城还有不少门生故吏,影响力不小。”
“张翰林?”沈砚皱着眉,在心里记下这个名字。他正琢磨着怎么利用这层关系,突然想起在州府安置的李玉娘——之前李玉娘因为李万山的案子受了牵连,沈砚见她可怜,又懂些诗书,便把她安排在州府的小院里暂住,让她帮忙整理文书。
当天傍晚,沈砚赶回州府,特意绕到李玉娘住的小院。小院里种着几株腊梅,正含苞待放,李玉娘坐在廊下,手里拿着针线,似乎在缝补衣物。见沈砚进来,她连忙起身行礼:“沈大人。”
“不必多礼。”沈砚在廊下的石凳上坐下,拿起桌上的一杯热茶,“最近整理文书还顺利吗?有没有遇到什么难处?”
李玉娘温顺地点点头:“多谢大人关心,都挺顺利的,没什么难处。”
两人闲聊了几句,沈砚故意提起邻省的事,随口说道:“这次去邻省接洽漕运,遇到个叫李道的官员,听说他跟京城致仕的张翰林是姻亲,倒也是个有靠山的。”
话音刚落,李玉娘的手猛地一顿,手里的针线掉在地上。她抬起头,眼圈瞬间泛红,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大……大人说的,是京城的张景林张翰林吗?”
沈砚心里一动,点头道:“正是。你认识他?”
李玉娘的眼泪“唰”地掉了下来,她捂着嘴,哽咽道:“那……那是我外祖父……”
沈砚愣住了,他没想到竟会有这样的巧合。他递过一块手帕,柔声道:“你慢慢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玉娘接过手帕,擦了擦眼泪,缓缓说起了自己的身世:“我母亲是张翰林的庶女,当年我母亲在一次诗会上认识了我父亲李万山,两人一见钟情。可外祖父觉得我父亲只是个普通的秀才,门第不配,坚决反对这门婚事。我母亲性子执拗,不顾外祖父的反对,执意嫁给了我父亲,还跟外祖父断绝了关系。”
她顿了顿,声音更咽:“后来我父亲做了官,却因为卷进贪腐案丢了性命,我母亲也一病不起,临终前给了我一方砚台,说是外祖父当年送她的信物,让我若是有难处,就拿着砚台去找外祖父。可我母亲跟外祖父断了关系,我又怕外祖父还记恨着,一直没敢去京城找他……”
沈砚看着李玉娘泛红的眼眶,又看了看她从怀里取出的那方旧砚台——砚台是端砚,虽然有些磨损,但上面刻着的“景林”二字清晰可见,确实是张翰林的名号。他心里顿时有了主意:这层关系,或许就是打破僵局的关键。
“玉娘,”沈砚语气郑重,“现在邻省的李道故意刁难,漕粮无法过境,若是耽误了日期,不仅百姓会受冻挨饿,本官也会被参劾。张翰林是李道的岳父,若是能让张翰林出面,李道必然不敢再为难咱们。”
李玉娘抬起头,眼神里带着几分犹豫:“可……可我跟外祖父从未见过,他会不会不认我?”
“不妨一试。”沈砚道,“咱们不以公务相求,只以亲情相叙。你写一封信,把你母亲这些年的境况和对你外祖父的思念写下来,再附上这方砚台作为信物,本官让人火速送往京城。张翰林虽然当年反对你母亲的婚事,但晚年必然念及亲情,不会坐视不理。”
李玉娘想了想,终于点了点头:“好,我写。只要能帮到大人,也能了却母亲的心愿,我愿意试试。”
当晚,李玉娘就借着烛火,写下了一封情真意切的信。信里没有提半句漕运的事,只叙说母亲对张翰林的思念,以及自己这些年的遭遇,字里行间满是孺慕之情。沈砚亲自挑选了几样适合老人的礼物,比如上好的普洱茶、暖手的狐裘,连同信和砚台,交给了最可靠的差役,让他快马加鞭送往京城。
七天后,正在驿馆等待消息的沈砚,突然接到了李道派人送来的请柬,邀请他去码头的酒楼赴宴。沈砚知道,京城那边应该有消息了。
赴宴当天,李道的态度跟之前判若两人。他亲自站在酒楼门口迎接,脸上堆着谄媚的笑,老远就拱手道:“沈大人,之前都是误会,是本官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大人海涵!”
沈砚心中了然,面上却不动声色:“李大人客气了,都是为了漕运公事,谈不上误会。”
宴席上,李道频频给沈砚敬酒,态度恭敬得不得了。酒过三巡,李道屏退左右,凑到沈砚耳边,压低声音道:“沈大人,您可真是深藏不露啊。张岳父特意给我写信,让我务必配合您的漕运事宜,还说……让我多向您学习。”
他顿了顿,眼神里带着几分忌惮:“不过沈大人,有句话我得提醒您。王抚台(王守诚)之前特意给我捎信,让我‘多留意’您的漕船,您这次虽然过了我这关,但王抚台那边,您还是小心为上——他可不是个善罢甘休的人。”
沈砚端着酒杯的手顿了顿,心里冷笑一声——果然是王守诚在背后搞鬼。他对李道笑了笑:“多谢李大人提醒,本官心里有数。”
宴席结束后,李道立刻下令放行漕船,不仅免去了所有“过闸费”,还派了两艘官船护送。看着缓缓驶过闸口的漕船,沈砚心里却没有丝毫轻松——李道这关虽然过了,但王守诚的警示还在耳边,而且李玉娘的身世,似乎也牵扯出了京城的势力,接下来的路,恐怕会更难走。
他回头望向州府的方向,心里暗暗琢磨:李玉娘的外祖父张翰林,会不会知道更多关于李万山旧案的事?而这背后,又会不会跟京城的势力,甚至跟贾文和提到的“京城”有所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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