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温暖，带着檀香和草药混合的、令人安心的气息。
沈月凝的意识在虚无中漂浮了不知多久，才被身体各处传来的酸痛唤醒。她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简陋却洁净的屋顶，身下是硬板床铺着素色粗布床单。阳光透过糊着桑皮纸的窗户，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记忆如潮水般涌回——宫宴、揭露、大火、逃亡、婆子、狗洞、臭水巷……还有最后，那张清瘦的尼姑的脸。
静尘师太。
她挣扎着想坐起，却牵动了脚踝的伤，痛得倒吸一口凉气。
“施主醒了？”一个平静无波的声音响起。静尘师太端着一碗黑褐色的药汁走了进来，她步伐轻缓，眼神如同古井，深不见底。“你身子虚脱，脚踝扭伤，又受了风寒，需好生静养。”
沈月凝警惕地看着她，没有去接那碗药。经历了太多背叛与算计，她无法轻易相信任何人。
静尘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将药碗放在床头的矮几上，语气依旧平淡：“林世子于贫尼有恩。他既将你托付于此，贫尼自当护你周全。此地是方外之所，少人打扰，但也非绝对安全。王府和宫里的眼线，无孔不入。”
她的话点到即止，却让沈月凝心中一凛。是啊，萧绝和太后岂会轻易放过她？这慈恩庵，恐怕也非世外桃源。
“我弟弟……”沈月凝哑声问道，这是她最牵挂的事。
“暂无确切消息。”静尘摇头，“林世子自有安排，你此刻知晓越多，于他、于你弟弟，反越危险。”
沈月凝默然。她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无法抑制心中的担忧。她端起药碗，刺鼻的苦涩味传来，她闭眼，一饮而尽。现在，她需要尽快恢复体力。
接下来的几天，沈月凝便在慈恩庵的后院一间僻静禅房里安顿下来。静尘师太话不多，每日送来汤药和清淡斋饭，偶尔为她换药，手法熟练老道。庵内还有其他几个年老的尼姑，似乎对沈月凝这个“投亲不遇、暂居养病”的俗家女子并无太多好奇，各自过着清修的日子。
日子看似平静，但沈月凝的心却始终悬着。她不敢随意出门，只能透过窗户，观察着庵堂周围。这里地处西郊山麓，确实僻静，但偶尔也能看到山脚下官道上有兵马调动的烟尘。
她能“听”到静尘师太偶尔的心声，大多是关于经文佛理，或是担忧庵内香火钱粮，极少涉及外界纷争，更无加害之意。这让她稍稍安心。
但她知道，这种平静是脆弱的。
这天夜里，她正对着油灯出神，思考着下一步该如何联系林叙白，或者如何独自远走高飞，窗外忽然传来几声急促的、类似鹧鸪的鸟鸣。
不是真的鸟叫！这节奏……
沈月凝的心猛地一跳！这是林叙白之前用过的一种联络信号！
她立刻吹熄油灯，摸黑走到窗边，屏息倾听。
鸟鸣声又响了一次，更加急促。
她犹豫了一下，想起那枚铜哨，但不确定此刻使用是否安全。她轻轻推开一条窗缝，向外望去。月色朦胧，后院空无一人。
就在她准备关窗时，一个低沉的、刻意压低的男声在窗下响起：“可是沈姑娘？”
不是林叙白的声音！
“你是谁？”沈月凝心脏收紧，袖中的手攥紧了唯一的簪子。
“林世子麾下，陈五。”那声音快速道，“世子命我传信：令弟已暂时安置于更稳妥之处，暂无性命之忧。但京城内外盘查极严，世子行动受限，无法亲自接应。他让姑娘务必在此耐心等待，切勿擅自行动，待风头稍缓，再图后计。”
沈月凝心中稍定，惊澜安全就好。“他……还好吗？”
“世子无恙，只是需应对各方压力。姑娘放心。”陈五语速极快，“另外，世子让属下提醒姑娘，小心北戎。他们……似乎也在找您。”
北戎？阿史那云？她找自己做什么？还想套取关于萧绝或者皇陵的信息？
“我知道了。多谢。”沈月凝低声道。
“属下告退。姑娘保重。”窗下的声音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信息收到了，但沈月凝的心情并未轻松多少。林叙白自身难保，让她“耐心等待”，可要等到何时？萧绝的搜捕会持续多久？北戎的介入又意味着什么？
她就像惊弓之鸟，被困在这小小的庵堂，等待着未知的审判。
与此同时，摄政王府。
萧绝站在书房窗前，望着庭院中经过一夜救火和搜捕后略显凌乱的景象，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落霞山的大火已被扑灭，起火原因初步判定为雷击（虽然那晚并无雷电）引燃枯木，但他心知肚明，这绝非天灾。
【好一招声东击西，金蝉脱壳。】
【沈月凝……你背后的人，倒是有点本事。】
暗卫统领跪在身后，汇报着搜捕结果：“……城西臭水巷附近发现王妃……沈氏遗落的珠花，以及一些血迹，但追查到一处废弃院落便断了线索。有人接应，手段干净利落。目前全城戒严，各城门严加盘查，尚未发现其踪迹。”
“她跑不远。”萧绝声音冰冷，“重点搜查西郊、北郊所有可能藏匿的地点，寺庙、庵堂、废弃庄园，一处都不许放过！还有，给本王盯死永昌侯府和林叙白！”
“是！”
暗卫退下后，萧绝揉了揉眉心。沈月凝的逃跑，打乱了他的许多布置。这个女人，比他想象的更难掌控，也……更有趣。
他想起宫宴上她那双泫然欲泣、却暗藏倔强的眼睛，想起她靠在自己怀里时那故作柔弱却紧绷的身体……
【抓到之后，定要好好清算。】
他眼底深处，闪过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狩猎般的兴味。
北戎驿馆内。
阿史那云听着属下的汇报，眉头紧锁。
“落霞山大火，什么都没找到？还被大梁官兵驱逐了出来？”
“是，公主。火场混乱，我们的人无法深入。而且……似乎摄政王对此事极为震怒，加强了皇陵周边的守卫。”
“废物！”阿史那云怒斥，随即冷静下来，眼神闪烁，“沈月凝跑了……她一定知道些什么！找到她！不惜一切代价找到她！她是我们解开皇陵秘密，甚至……接近萧绝的关键！”
三方势力，目标各异，却都将视线投向了那个从黄金牢笼中逃脱的女子。
风暴并未因沈月凝的暂时隐匿而停息，反而在更广阔的范围内酝酿着。慈恩庵的宁静，如同暴风眼中短暂的平息。
沈月凝靠在禅房的墙壁上，听着远处山风穿过松林的呜咽声，仿佛听到了命运齿轮缓缓转动的声响。
她知道，等待她的，绝不会是长久的安全。她必须利用这宝贵的喘息之机，尽快恢复，并想出下一步的计划。
林叙白让她等，可她，还能等多久？
她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目光渐渐变得坚定。她不能再将希望完全寄托于他人身上。
是时候，为自己谋划真正的生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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