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遇刺事件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本就暗流汹涌的潭底，激起的波澜远超沈月凝的预期。整个瞻园的气氛绷紧到了极致，巡逻的侍卫眼神里都带着未散的杀气，进出盘查严格了数倍不止。沈月凝所在的听雪堂，更是如同被无形铁壁环绕，连飞鸟掠过似乎都会引来警惕的注视。
然而，在这种令人窒息的压抑中，沈月凝的心却奇异地安定下来。她知道，自己那场精心策划的“噩梦”已经奏效。萧绝虽然受伤，但他的反击必然是雷霆万钧，而自己提供的“心理侧写”，无疑为他缩小了搜查范围，指明了方向。她的价值，在一次真正的危机中，得到了最有力的印证。
几天后，萧绝再次召见。
不是在偏殿，也不是在书房，而是在他养伤的内室。
沈月凝被引进去时，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金疮药气味。萧绝半靠在窗下的软榻上，未着蟒袍，只穿了一身玄色常服，左臂缠着厚厚的绷带，脸色有些苍白，但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如鹰，甚至比平时更添了几分经过血与火淬炼过的冷冽。
他没有让她坐，也没有屏退左右，就这么隔着几步远的距离，静静地看着她。
“你上次那个‘梦’，很有意思。”他开口，声音因受伤而略显低沉，却带着不容错辨的份量，“‘冻住的冰湖’……形容得很贴切。”
沈月凝垂首敛目：“民女胡言乱语，能对王爷有所助益，是民女的造化。”
“是不是胡言乱语，本王自有判断。”萧绝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仿佛在评估一件刚刚经历过实战考验的兵器，“根据你提供的线索，我们确实揪出了几条藏在阴沟里的毒蛇。”
他语气平淡，但沈月凝能“听”到他心底那一闪而过的、带着血腥气的满意。
【那几个北戎死士，隐藏极深，若非那‘眼神’和‘鹰坠’的提示，真要费一番功夫。这把刀，果然没让本王失望。】
“能为王爷分忧，是民女的本分。”沈月凝依旧保持着恭顺的姿态。
萧绝话锋一转，忽然问道：“你对‘鹰坠了’这三个字，后来可还有别的‘感觉’？”
来了！他在进一步榨取她的“价值”，也在试探她是否还有所保留。
沈月凝心中早有准备。她微微蹙眉，露出努力回忆却不得要领的困扰神色：“回王爷，那之后……只有一些混乱的碎片，好像……有争吵声，有摔碎东西的声音……还有一个很愤怒的声音在吼叫，说什么‘废物’、‘打草惊蛇’……其他的，就再也想不起来了……”
她刻意将场景引向北戎内部可能因刺杀失败而产生的问责与混乱。这既符合逻辑，又能进一步加深萧绝对北戎内部矛盾的印象，同时，完美地避开了对“鹰”的具体指代——她不能，也不敢真的去“解释”这个她凭空捏造的核心谜题。
萧绝凝视着她，似乎在判断她话语的真伪。
【打草惊蛇？是在指责这次失败的刺杀？看来北戎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阿史那剡……这次是你沉不住气了吗？】
【她似乎真的无法提供更多关于‘鹰’的信息了……也罢，有此收获已属难得。】
“嗯。”萧绝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似乎接受了她的说法。他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靠着，目光扫过她单薄的身影，忽然道：“这次，你立功了。”
沈月凝心中微动，面上却愈发谦卑：“民女不敢居功。”
“本王赏罚分明。”萧绝淡淡道，“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
这是一个出乎意料的问题，也是一个极其危险的试探。要什么？要自由？那是找死。要见弟弟？那是自投罗网。要金银？那显得格局太小，也可能被他认为是蓄意积攒跑路的资本。
沈月凝脑中飞速旋转，旋即，她缓缓抬起头，眼中没有贪婪，只有一种小心翼翼的、带着一丝恳求的希冀：
“王爷……民女别无他求。只是近日‘梦境’纷乱，耗神甚巨，时常感到心悸气短……能否……能否请顾大夫，偶尔前来为民女诊一诊脉，开几剂调理的方子？”
她要见顾大夫！
这不是为了传递消息（在眼下这风声鹤唳的时候几乎不可能），也不是为了求救。这是一个看似合情合理、毫无威胁的请求——一个身体不适的“工具”，请求熟悉的医生来调理身体，以便更好地为主人服务。
更重要的是，这是一种姿态！她在向萧绝表明：我安心于现状，我关心的是如何维持好状态为您效力，我没有任何非分之想。
萧绝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化为一种了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玩味。
【只是想见顾大夫？调理身体？】
【倒是识趣……知道什么该要，什么不该要。】
【也罢，让她见见也无妨，正好……看看顾青岚那边，是否还安分。】
“准了。”萧绝几乎没有犹豫，便答应下来，“本王会安排顾青岚定期过来为你请脉。”
“多谢王爷恩典！”沈月凝适时地露出感激涕零的神色，深深拜下。
离开内室，走在回听雪堂的路上，沈月凝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湿了一片。与萧绝的每一次对话，都像是在雷区行走，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但她知道，她又一次成功地度过了危机，并且，为自己争取到了一个宝贵的机会——与外界建立一条合法、定期、且受到“保护”的微弱联系通道。
顾大夫的到来，本身就是一个信号。她不需要传递任何具体的消息，只要能看到顾大夫安好，能感受到这条线并未完全断绝，对她而言，就是莫大的慰藉和支撑。
而且，有这条明路在，或许……在某些极端情况下，能成为意想不到的突破口。
回到听雪堂，她推开窗户，深深吸了一口秋日清冷的空气。
天空依旧被高墙切割，但她的心，却仿佛透过那方小小的窗户，看到了一丝更远的光。
萧绝，你赏我金银，我未必能动用。
你允我见医，我却能从中汲取力量。
这力量无关医术，关乎希望。
她轻轻抚上自己的手腕，那里仿佛已经能感受到顾大夫诊脉时，那片刻的、带着外界气息的温暖。
下一步，就是在顾大夫来之前，让自己看起来，真的需要“调理”。
她走到镜前，看着镜中那张苍白却眼神清亮的容颜，开始练习如何让自己看起来更加“虚弱”，却又不能是那种会让人怀疑无法继续“织梦”的虚弱。
这其中的分寸，需要恰到好处。
秋风吹动落叶，在庭院中打着旋儿。
沈月凝知道，这个冬天，或许不会那么难熬了。
因为她终于，在这铜墙铁壁之上，为自己凿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
光，正从那里，悄悄渗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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