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河的咆哮是这片黑暗世界中唯一永恒的背景音，它吞噬了其他一切细微的声响，也吞噬了时间的概念。岩石平台狭窄而冰冷，勉强容纳下四个形容狼狈、命悬一线的人。
季西风背靠着湿滑的岩壁，将宋晚紧紧箍在怀中，用自己的体温试图驱散她身上那灼热又令人心慌的滚烫。他左臂的伤口因为方才的攀援而彻底崩裂，暗红色的血液浸透了简陋的包扎，顺着指尖滴落在身下的岩石上，晕开一小片粘稠的深色。剧痛一阵阵袭来，伴随着失血带来的眩晕和寒冷，但他强行支撑着，不敢放松丝毫。他的目光锐利如初，在绝对的黑暗中努力适应，耳朵捕捉着对岸任何可能的异动。
对岸管道口的手电光柱徒劳地扫射了一阵后，终于不甘地熄灭。追兵的咒骂声和嘈杂声也被河流的怒吼掩盖，渐渐远去。他们暂时甩掉了尾巴，但这并不意味着安全，只是将死刑改为了死缓。
沈居安瘫坐在季西风旁边，大口喘着气，眼镜片上蒙了一层水汽，让他看起来更加狼狈。他颤抖着手，从湿透的口袋里摸出那几盒侥幸未在颠簸中丢失的药品，借着季西风再次开启、并用手掌严密遮挡光线的强光手电，辨认着上面的外文说明。
“必须给宋小姐用药了，她的体温……”沈居安的声音带着后怕和焦急，他找到退烧药，又拿起那瓶所剩不多的生理盐水。
季西风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让宋晚靠在自己胸膛上，捏开她干裂的嘴唇。沈居安将碾碎的退烧药混着盐水，一点点滴入她的口中。昏睡中的宋晚本能地抗拒着，药水从嘴角溢出不少，但终究还是吞咽下去了一些。
喂完药，沈居安又看向蜷缩在平台边缘、气息微弱的张文瑾。她脸色是一种骇人的青灰色，嘴唇发紫，身体仍在无意识地轻微抽搐，显然项圈释放的毒素仍在侵蚀她的生命。
季西风的目光也落在了张文瑾身上，冰冷而复杂。他沉声对沈居安说：“看看她，还有没有救。”
这不是出于怜悯，而是基于最现实的考量。张文瑾是唯一与“影武者”和赵志坚有直接深入联系的人，她的大脑里可能还藏着至关重要的信息，尤其是在他们如今彻底失去方向、陷入绝境的情况下。她活着，比一具尸体更有价值。
沈居安凑近张文瑾，借着微光检查她的瞳孔和脉搏，又看了看她脖颈上被季西风一枪打碎的项圈残骸，眉头紧锁。“毒素类型不明，但看症状，像是神经毒素……没有特效解毒剂，只能靠她自身代谢和生命力硬抗。”他拿出抗生素，犹豫了一下，“先给她用点广谱抗生素，防止继发感染，希望能有点用。”
他掰开张文瑾的嘴，同样艰难地喂了些药和水进去。整个过程，张文瑾没有任何反应，像一具即将冷却的躯壳。
阿永守在平台通往水面的唯一缺口处，如同石雕般警惕地注视着漆黑的水面和河岸两侧。他的存在，是这个小团体在物理上的最后屏障。
做完这一切，疲惫和绝望如同潮水般再次涌上。药品有限，食物所剩无几，身处未知的地下暗河，前路渺茫，后有追兵，还有两个重伤员。
季西风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冰冷潮湿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绝境之中，任何情绪的波动都是奢侈和致命的。他必须思考，必须找到出路。
“居安，”他声音嘶哑地开口，“分析一下我们现在的位置和可能的方向。”
沈居安强打精神，从湿透的防水袋里取出那台依旧能工作的加固平板，调出离线存储的区域地质水文图。屏幕的微光映着他毫无血色的脸。
“根据我们避难所的位置，和刚才爬行的大致方向和距离推断……我们很可能在喀斯特地貌的地下含水层中。这条暗河，应该是流向东南方向，最终可能汇入几十公里外的桑河。”他指着地图上一条蜿蜒的蓝色线条，“但是，地下河道错综复杂，岔路极多，而且很多区域可能被水完全淹没，需要潜水才能通过。我们……没有装备。”
他的分析等于宣告，沿着暗河盲目前进，生存几率微乎其微。
“还有其他可能吗？”季西风问，声音听不出情绪。
“有。”沈居安的手指在地图上划动，“理论上，这种规模的地下水系，在远古时期可能曾是地表河，由于地壳抬升才转入地下。在河道两侧的岩壁上，有可能存在未被完全封死的古老溶洞或裂隙，它们可能向上延伸，通往地表，或者与其他洞穴系统相连。”
他抬起头，看向季西风，眼神凝重：“但这意味着，我们需要离开相对‘安全’的水道，进入完全未知的迷宫。而且，找到出口的几率……无法估算。”
这是一个赌博。留在暗河边，或许能顺着水流找到出口，但更可能因体力耗尽、饥饿或遭遇地下瀑布、深潭而葬身水底。进入岩壁寻找溶洞，可能找到生路，也可能彻底迷失在永恒黑暗的地下世界，或者触发坍塌，被活埋其中。
季西风沉默着。手电的光线下，他能看到宋晚因为高烧而痛苦蹙起的眉头，能感受到她越来越微弱的呼吸。时间，不站在他们这边。
就在这时，一直昏迷的张文瑾，喉咙里突然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吸气声。她的手指动了动，似乎想抬起，却又无力地垂下。
季西风立刻看向她。
张文瑾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隙，眼神涣散，没有焦点，但她似乎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嘴唇嚅动着，发出几个几乎被水流声淹没的音节：
“……地图……赵……实验室……”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如同游丝。
“什么地图？什么实验室？”季西风立刻俯身靠近，声音急促而低沉。
但张文瑾的眼皮沉重地合上，头一歪，再次陷入了深度昏迷，仿佛刚才那片刻的清醒，只是死亡前的回光返照。
地图？实验室？
是“影武者”的据点？还是赵志坚曾经进行非法研究的地方？
这没头没尾的信息，是她在毒素影响下的胡言乱语，还是隐藏在意识深处、关乎生死的秘密？
季西风的目光变得无比深邃。他看了一眼怀中气息奄奄的宋晚，又看了一眼昏迷不醒、却可能握有关键线索的张文瑾。
暗河在脚下咆哮，如同命运的嘲弄。
前路是黑暗，退路已断绝。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头顶那片无尽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岩层，又看向两侧在微光下显得狰狞诡异的岩壁。
是赌那微乎其微的水路生机，还是赌张文瑾口中那虚无缥缈的“地图”和“实验室”所指引的、可能存在的陆上通道？
每一个选择，都重若千钧。
每一个决定，都可能导向截然不同的终局。
季西风深吸一口气，那冰冷潮湿的空气仿佛带着铁锈和绝望的味道，沉入他的肺腑。
他必须做出选择。
为了她，也为了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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