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沟子的宁静，像一层温暖而柔软的茧，将林羽包裹其中。然而，再厚的茧也无法完全隔绝外界的一切。随着他在村里停留的时间渐长，一些必要的对外联络和事务，终究需要他偶尔离开这片世外桃源，前往距离林家沟子约莫四十分钟车程的县城。
这一日，便是如此。欧阳倩通过加密渠道汇报，有一份关于“星罗礁”初期勘探数据解读的报告，涉及一些需要他亲自拍板的专业技术路线分歧，文件级别过高不便远程传输，且几位核心工程师希望能与“拍板人”进行一次简短的面对面沟通，以确保理解无误。
于是，林羽便有了这次县城之行。他没有动用总部的车队，而是让村里一个经常跑县城的年轻后生开着他的那辆看起来颇为普通的黑色SUV送他。车子驶出蜿蜒的村道，汇入省道的车流，窗外的景色也从连绵的青山绿田逐渐变为整齐的标准化厂房和拔地而起的住宅楼。
会谈地点约在县城唯一一家还算安静雅致的咖啡馆包间里。过程高效而简短，林羽在听取了双方技术人员的陈述后，迅速做出了决策，选择了那个更具前瞻性但也更具挑战性的方案——这符合他一贯的风格。工程师们带着明确的指令和一丝对这位年轻老板技术洞察力的钦佩匆匆离去。
事情处理完毕，距离和村里后生约定的返程时间还有半个多小时。林羽没有立刻离开，难得享受这片刻无人打扰的闲暇。他让服务员将包间收拾了一下，重新上了一壶柠檬水，独自一人坐在临窗的位置，看着窗外县城街道上并不算汹涌的人流和车流，微微有些出神。县城的发展很快，几乎每次来都能看到新的变化，但这种变化与他所谋划的那个浩瀚工程相比，又显得如此的微观和具体。
就在这时，咖啡馆门口的风铃清脆地响了一声。一个穿着米白色职业套装、身姿挺拔、气质干练的身影推门而入。她似乎是这里的常客，径直走向靠里的一个固定座位，却在目光扫过窗边时，猛地顿住了脚步。
是苏瑶。
林羽几乎在同一时间感受到了那道目光，从窗外收回视线，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不期而遇。
空气仿佛凝滞了零点一秒。
苏瑶的脸上飞快地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惊讶、尴尬、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随即被她用强大的职业素养迅速压下，转化为一种恰到好处的、带着些许意外和客气的微笑。
林羽的心跳也漏了一拍，清晨那暧昧而尴尬的记忆碎片瞬间涌入脑海，但他表面的控制力同样无懈可击。他站起身，脸上露出温和而自然的笑容，率先开口，语气是恰到好处的熟稔与礼貌：“苏姨？这么巧。”
“是啊，真巧。”苏瑶走了过来，笑容得体，目光却微微有些闪烁，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他身旁，确认没有其他人，“我来县里跟一个广告合作方谈点事情，刚结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你。”她解释着自己出现的原因，语气平稳，但语速比平时稍快了半分。
“我来处理点工作上的小事。”林羽简略地回答，伸手示意了一下对面的座位，“刚谈完。坐会儿？”
“不了不了，不打扰你了。”苏瑶几乎是下意识地婉拒，手指微微捏紧了手包的带子。
“没什么打扰的，我也正准备走。”林羽笑了笑，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自然而然，“既然碰到了，一起坐坐吧？正好……我也有些关于晓晓最近工作情况，想简单问问你。”他找了一个无比正当且无法被推脱的理由。
提到林晓，苏瑶的神情自然了些许，犹豫了一下，终于在林羽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姿态优雅，却隐约能看出一丝紧绷。
服务员过来，苏瑶点了一杯美式咖啡。两人之间陷入了一种短暂的、微妙的沉默。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在桌面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咖啡豆的焦香和一丝无形的尴尬。
“晓晓她……最近情绪还好吧？那次事情之后，我没太多时间直接关心她。”林羽率先打破了沉默，语气里带着真诚的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他注意到苏瑶今天化了一点淡妆，但仔细看，眼角眉梢还是能看出一丝疲惫的痕迹。
“挺好的，比之前开朗多了。工作也很投入，新戏的导演一直夸她状态好。”苏瑶回答道，声音平稳，目光却落在桌上的柠檬水杯上，“欧阳总安排的安保很周到，她自己也比以前警惕多了。谢谢你……费心。”
最后两个字，她说得轻微而迅速。
“应该的。”林羽的声音很沉静，“她就像我妹妹一样。”
“妹妹”这个词，让苏瑶端起水杯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又是一小段沉默。咖啡被送了上来，苏瑶用小勺缓缓搅动着棕黑色的液体，似乎那里面有什么极其吸引人的东西。
“你……在村里还好吗？”她终于抬起头，目光快速地从林羽脸上掠过，像是担心停留太久会暴露什么，“阿姨说你这段时间都在家休息，气色看起来确实好了不少。”她试图让话题变得日常化。
“嗯，挺好的。乡下空气好，也清净，陪陪爸妈，很放松。”林羽微笑着回答，语气轻松，“就是偶尔会被我妈唠叨，嫌我懒，不干活光吃饭。”
他试图用玩笑缓和气氛。苏瑶配合地弯了弯嘴角，但那笑容并未真正到达眼底。
两人又聊了几句关于村里变化、家长里短的闲话，语气客气而疏离，仿佛中间隔着一条无形的、无法逾越的河流。他们都小心翼翼地避开了所有可能触及雷区的话题，比如洛杉矶，比如首尔，比如那个清晨。每一次目光的偶然接触，都像微弱的电流般迅速弹开。
杯中的咖啡和柠檬水在慢慢减少。
最终，还是苏瑶先站了起来，语气重新变得公事公办：“时间差不多了，我那边还有点后续手续要回公司处理。先走了。”
“好。”林羽也站起身，“路上小心。”
“嗯。”苏瑶点了点头，拿起手包，转身向门口走去，步伐依旧优雅，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仓促，仿佛逃离一般。
林羽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咖啡馆门口，玻璃门上的风铃再次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缓缓坐回椅子上，端起自己那杯已经微凉的柠檬水，喝了一口，目光重新投向窗外。县城的街道依旧熙攘，阳光依旧明媚。
这次意外的、短暂的相遇，像一颗小石子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没有激起惊涛骇浪，却让那深藏在水底的、复杂而纠缠的水草，悄然摇曳了一下。
progress 的轨迹，在县城一家普通的咖啡馆里，与一段理不清的情感线，发生了一次微小而清晰的交汇。波澜虽暂歇，余韵却悠长。他坐在原地，直到约定的时间到了，才起身结账，走向门外等候的车子，将方才那片刻的波澜，重新压回沉稳的湖面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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