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道里的黑暗是活的。
它随着林三酒的爬行而蠕动,挤压他的肩膀,摩擦他的膝盖。金属管壁冰凉,布满铁锈和凝固的油污,手掌按上去能感觉到细微的颗粒感。每一次挪动,关节都发出轻微的“咔嗒”声,在狭窄空间里被放大成回音。
左眼传来持续的灼痛,银雾不受控制地被动翻涌闪烁,映出管道深处几个淡红色的灵能监测光球。林三酒绕开它们,像绕过沉睡的毒蛇。
“她没有不存在。”
老K的这句话,此刻成了他膝盖每一次摩擦疼痛时的唯一节拍器。它压过了怀疑,催动着爬行。
林三酒爬了十七分钟。
老K说的“三分钟”应该是理想时间。
实际上,通风管道有几处坍塌,他需要用手扒开变形的铁皮;有两处红外监测节点,他必须屏住呼吸,让体温降到和环境一致;还有一次,前方传来机械臂移动的规律声响,他不得不退后三米,缩进一个检修口,等那声音远去。
膝盖磨破了。林三酒能感觉到血渗进裤料,粘在皮肤上,每动一下都像撕开结痂。但他没停。
终于,前方出现微光。
月光透过栅栏缝隙漏进来的、稀薄如水的光。管道尽头,栅栏锈蚀严重,边缘翘起。他用力一推,铁栅栏向内脱落,“哐当”一声砸进下面的积水里。
钻出去。
天桥下。
第七环带·隔离区的老天桥,钢筋裸露,混凝土剥落,桥墩上贴满层层叠叠的小广告和寻人启事。桥洞底下堆着成山的废弃物品……这不是普通垃圾,是记忆的坟场。
林三酒跌进这堆残骸里,第一时间蜷身滚入一个破碎的存储柜后方,屏息凝听。只有银白光点飘浮的微响,和远处红雾区低沉的呜咽。
手掌按到的东西:一个破碎的存储盒,透明外壳裂成蛛网,里面空无一物;一张烧焦的照片,只剩半张人脸,眼睛的位置是两个黑洞;硬皮笔记本,页面被撕得只剩装订线,边缘有泪渍干涸的皱痕;几十枚烧毁的存储芯片,像黑色的甲虫尸体,散落在积水里。
确认暂时安全后,他才开始翻找。
……不是盲目地翻。
林三酒在找编号……任何带有“xY”(小雨的音首字母)前缀的标签、印记、编码。翻过破碎的存储盒,看过烧焦的电路板,甚至扒开一堆发霉的纸质文件。
……没有,可能是没找到。
就在他准备往更深处走时,身后传来声音。
金属摩擦声……很轻,很有规律,像某种精密的机械关节在转动。
天桥墩的阴影里,立着一个身影。
女性,瘦高,穿着深灰色连体工装,右臂是重型机械臂。银白色外壳,关节处有蓝色指示灯闪烁,手掌不是五指,而是嵌着多接口读取器的平板。她正用那只机械手,将一枚记忆胶囊塞进下水道井盖旁的暗格里。
动作熟练,安静。
林三酒没动。
对方也没动。
只是抬起头。
月光照出她的脸。
三十岁左右,短发,左脸有道从颧骨延伸到下巴的疤痕,不是刀伤,更像是某种能量灼烧的痕迹。右眼是普通的眼睛,但左眼……是机械眼,灵能镜片泛着幽蓝的光,正对准林三酒扫描。
三秒后,扫描停止。
她没有说话,而是抬起机械手,用食指关节以特定的节奏,轻轻敲击了三下身旁的铁管。
“嗒、嗒-嗒-”
这个节奏,和林三酒记忆里赫尔墨·零纸条背面那行潦草批注旁的刻痕图案,一模一样。
“林三酒。”她这才开口,声音沙哑,“赫尔墨·零提过你。”
林三酒点头:“海拉。”
她在阴影里点了点头,算是确认。
然后,海拉从暗影里走出,机械臂垂在身侧,走到一堆记忆残骸旁,用脚尖拨开几个破碎的存储盒,露出底下半埋着的一个金属箱。
“你要找什么?”她问,没看林三酒,继续操作机械臂打开箱子。
“编号xY-001的记忆胶囊。”林三酒说,“和我妹妹有关。林小雨。”
海拉的动作停顿了半秒。
然后她继续,从箱子里取出几枚完好的记忆胶囊,检查标签,分类放好。
整个过程很慢,像在思考,又像在等待什么。
“xY-001……”她重复这个编号,声音很低,“金色区的封存品。系统最高保密级别。”
“你能接触到?”
“曾经能。”海拉终于抬头,看向他,“三年前,我是赛博生命科技的记忆回收专员。负责给回收的记忆分类、评级、打标签。xY开头的编号,都是我亲手贴的。”她停顿了一下,机械眼蓝光微闪,“所以我知道,系统里没有她的记忆胶囊。”
“什么意思?”
海拉没立刻回答。
她转过身,背对林三酒,掀开工装的衣领。后颈到肩胛的位置,皮肤上布满了细密的神经接口疤痕,像被无数根针反复刺过。而在锁骨正下方,嵌着一枚芯片。跟林三酒接触过的数据芯片不同,这是某种半生物半机械的复杂构造,表面泛着幽蓝的冷光。
她用指尖触碰芯片,闭眼一瞬,仿佛在倾听只有她能听见的回响。
“这是我最后的备份。”她睁开眼说,声音平静得像在叙述别人的事,“里面存的,不是图像、不是声音、不是文字数据。”
“那是什么?”
“是我丈夫下葬那天……”她顿了顿,一个银白的记忆光点恰巧飘过她眼前,短暂地映亮了那些疤痕,“泥土落在棺材盖上的声音。”
她转向林三酒,机械眼的光变得沉静。
“不是录音……是触感。铁锹铲起土,抛下去,土块砸在木头上,‘咚’的一声闷响。还有重量。我手里抓了一把土,很沉,颗粒粗糙,从指缝漏下去的时候,像时间在流失。”
她转过身,重新面对林三酒。
“系统能记录画面:葬礼、棺材、穿黑衣服的人。能记录声音:哭声、风声、牧师念悼词。甚至能记录气味:泥土的腥味、鲜花的香味、雨水的气味。”她看向空中漂浮的、那些不断聚散的记忆光点,“但它记录不了感情的重量。记录不了土落在棺材上时,那种‘再也见不到了’的实感。”
林三酒明白了。
“所以你妹妹留下的……”
“不是记忆数据。”海拉说,目光落在他胸口,“是‘无法被记忆的东西’。是系统无法编译、无法量化、无法存入数据库的……真实。”
她走近一步。“你带着它,对吧?那个‘无法复制的东西’。”
林三酒没说话,只是从内袋掏出那只纸鸟。
纸张已经泛黄,折痕处磨损发白,翅膀上那行荧光字在月光下幽幽亮着。林三酒把它摊在掌心。
海拉看了一眼,机械眼快速扫描。
“折痕数:17。”她报出数字,“左翅膀7次,右翅膀6次,尾羽3次,喙部对折1次。系统能完美复制这个结构,甚至能复制纸张的纤维走向、荧光的化学配方。”
她伸出另外一只手……还保留皮肤的左手指尖,轻轻碰了碰纸鸟的边缘。
“但它复制不了这个。”她说。
“什么?”
“你手指的温度。”海拉收回手,看着林三酒,“还有……你妹妹折它的时候,指尖按压的力度。她可能有点紧张,所以翅膀这里折得有点歪;可能一边折一边跟你说话,所以喙部这里对折了两次才满意。这些细微的、无意义的、属于‘人’的误差,系统复制不了。”
她看着林三酒的眼睛。
“你要找的xY-001,不是一枚记忆胶囊。是一个保险柜。里面放着的,就是你妹妹留下的、所有‘无法被记忆的东西’。”
林三酒握紧纸鸟。
“怎么打开?”
“需要钥匙。”海拉说,指向自己锁骨下的芯片,“我丈夫的泥土重量,是我的钥匙。xY-001留给你的东西……你的钥匙,应该就在你手里。”
林三酒看着纸鸟。
折痕。
触感。
妹妹折它时的力度。
“纸鸟折痕数……”他喃喃。
“对。”海拉点头,“但那只是数字部分。真正的验证,是你记得她怎么折的。记得她手指的动作,记得纸张摩擦的声音,记得她折完递给你时,眼睛里的光。”
她顿了顿,继续补充:
“系统能模拟出完美的折纸过程,能计算出最标准的折痕角度。但它模拟不出‘爱’。模拟不出一个妹妹给哥哥折纸鸟时,那种想让对方开心的心情。”
远处传来声音。
巡逻无人机低频的嗡鸣。
声音还很远,但在迅速靠近。
海拉立刻警觉。
她快速收起金属箱,机械臂“咔嚓”一声折叠收回,变成紧凑的工作形态。“你该走了。”她说,“无人机会扫描这片区域。一旦发现活体信号,会启动清除程序。”
“保险柜在哪里?”林三酒追问。
“记忆银行,金色区,b3层最深处。”海拉已经退到阴影边缘,“但你不能从正门进。系统监控太严。”
“那怎么进?”
海拉停下,从工装口袋里掏出一枚小小的金属片,扔给林三酒。
他接住。
是一片钥匙形状的薄片,没有齿,表面光滑,泛着暗银色。
“下水道暗格。”海拉说,“天桥往东三百米,有个维修井盖。用这个开,下面有条废弃的数据管线通道,直通金色区后墙的检修口。”
她顿了顿,最后说:
“进去之后,找到编号b3-07-19的保险柜。把纸鸟贴上去,系统会要求验证。到时候……别想着‘打开’。想着‘给她’。”
话音落下,她已经隐入阴影。
林三酒只听见机械关节转动的轻微嘶嘶声,然后一切归于寂静。
他低头看手里的金属片,又看看纸鸟。
远处,无人机的嗡鸣声越来越近。
红光开始在桥洞边缘闪烁,扫描光束像探照灯一样掠过废墟。
林三酒收起东西,转身往东跑。
膝盖的伤口还在疼,三百米,他数着自己的脚步:一百、两百、两百五……
找到维修井盖。
生锈的铁盖,边缘有撬痕。
林三酒蹲下,用金属片插进缝隙。
金属片触碰到井盖内侧的感应区时,发出轻微的“嘀”声。
井盖自动滑开一半。
露出下方漆黑的竖井,隐约能看见锈蚀的梯子。
林三酒往下看。
最深处,有一点极其微弱的、脉动的蓝光。
他深吸一口气,抓住梯子,开始往下爬。
井盖在头顶重新闭合。
黑暗彻底吞没他。
只有手中纸鸟,还在散发着微弱的热量。
像妹妹的手,还在牵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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