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屏幕上，那个苍老而威严的美国男人面孔，如同一尊俯瞰凡尘的石像，默默地凝视着陈光。他的身后，是那间象征着全球最高权力的椭圆形办公室。整个地下机库，除了服务器风扇的低沉嗡鸣，连一丝声响都没了。成百上千的克隆机器人军团如同沉默的雕塑，蓝棠音则优雅地坐在她的黑色水晶王座上，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这场由她一手导演的好戏。
陈光和苏琳溪站在这片让人窒息的静默中央，渺小得如同两只被困在玻璃瓶中的蚂蚁。
“陈先生，”屏幕里的老人缓缓开口，他的声音通过广播系统，清晰地回荡在机库的每一个角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我想，现在，我们可以谈谈你投降的具体条款了。”
投降。
这个词，像一根冰冷的针，扎进了陈光的心脏。
还没等陈光回应，屏幕的画面被分成了几个部分。另外几个视频通讯被同时接了进来。一个面容冷峻的俄罗斯男人，留着络腮胡，背景是一个挂着巨大双头鹰国徽的豪华办公室。一个身穿和服、神情谦卑但眼神锐利的日本老人，他身后是古朴的日式庭院。
“自我介绍一下，”最开始的那个美国男人微笑着说，他笑得彬彬有礼，可却一丝温度都没有，“我们代表的是一个私密的组织——‘国际安全理事会’。我们的成员，遍布全球，致力于……维护这个世界的稳定。”
苏琳溪看着屏幕上出现的那些面孔，她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这些人，她都认识。他们不是政客，却是站在政客背后的真正主宰者。美国的军工巨头，俄罗斯的能源寡头，日本的金融财阀……他们是这个星球上，真正掌握着经济和权力命脉的一小撮人。
而现在，这个由世界权力黑手组成的“理事会”，正通过一块屏幕，对他们进行一场公开的审判。
“首先，请允许我代表理事会，向二位表示歉意。”美国男人用一种近乎真诚的语气说，“动用核武器进行威慑，实属无奈之举。但我们相信，二位能够理解。像你们这样拥有……超常规力量的个体，对于我们这建立在现有秩序上的脆弱文明来说，是一种不可控，且极具威胁的变数。”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温和，像一个正在教导学生的、充满耐心的老师。
“我们并非你们的敌人，陈先生，苏琳溪小姐。恰恰相反，我们是为了保护这个世界，保护数十亿无辜的生命，才不得不采取这次的‘和平倡议’。”
“和平倡议”？
他将这场赤裸裸的核讹诈，轻描淡写地包装成了一次维护全球稳定的高尚行为。这份颠倒黑白的从容与优雅，让陈光感到一阵从心底泛上的恶心。
“我们已经证实，”俄罗斯男人的声音响起，他的语调生硬而直接，如同西伯利亚的寒风，“蓝棠音女士既有能力，也有权限，在必要的时候，启动我们三方的末日武器系统。这项授权，是理事会共同赋予她的，目的就是为了应对……像你们这样的‘超常规威胁’。”
谎言。陈光心中冷笑。他们不是授权给蓝棠音，他们是早已和她达成了某种恐怖的交易。蓝棠音为他们提供通往“永生”或者“绝对控制”的技术，而他们，则为蓝棠音的疯狂计划，提供整个世界的核武库作为后盾。
这是一场在桌子底下进行的、出卖了全人类的肮脏交易。
“所以，为了避免一场毫无意义的、毁灭性的全球灾难，”美国男人重新掌握了话语权，开始宣布他们为陈光准备好的投降条款，“我们在此提出以下条件。”
“第一，你必须将‘游侠号’飞船的所有权，以及其搭载的所有技术资料，无条件地转交给一个由我们理事会控制下的‘国际联合科研组织’。”
他们的目标，果然是飞船。那艘来自万年之前的古老遗物，以及其中蕴含的、足以颠覆现有文明的超前科技。
“第二，你必须在我们的全程监控下，亲自向你的飞船AI下达指令，命令它驶离地球，航向太阳系外。航线将由我们设定并锁定，不可返回，不可更改。”
这一条，是为了彻底剥夺他们最后的退路和反抗的资本。
“作为回报，”男人露出了一个慷慨的微笑，“理事会将‘赦免’你们之前在香港金融市场制造的一切‘金融动荡’。并且，我们将允许你们作为普通人，在我们指定的、安保严密的指定地点，平静地‘安度余生’。”
安度余生。
这四个字，从他口中说出，分明就是“终身监禁”的宣告。
“先生！这是谎言！”舰灵急切的警告，通过只有陈光能听到的骨传导耳机响起，“这是一个逻辑悖论！一旦我们失去飞船，我们的威胁值为零，存在价值为负！根据他们的行为模型推算，在我们交出飞船控制权的那一刻，他们会立刻清除我们的概率为百分之百！”
陈光当然知道这是谎言。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一旦失去了飞船这张最后的护身符，他们就会像两只被拔去利爪的老虎，被毫不留情地处理掉。
但是，他有选择吗？
他看着屏幕上，那张巨大的世界地图，上面依旧闪烁着无数个代表着死亡和毁灭的红色图标。他仿佛能看到，在那些图标所代表的城市里，无数的人们正在平静地生活着，他们对这场正在地下机库中进行的、决定着他们命运的“谈判”，一无所知。
他没有任何选择。
他的个人勇武，他那艘强大的飞船，在这一整个星球数十亿生命的重量面前，显得如此的渺小，如此的微不足道。
这场所谓的“谈判”，从一开始，就是一场对他们尊严的、公开的处刑。他们被剥夺了所有的武器，所有的筹码，只能赤裸裸地站在这里，接受这些世界主宰者们，以文明的姿态，下达的最野蛮、最屈辱的判决。
陈光第一次感受到了真正的、深入骨髓的无力。那是一种比面对克隆军团时更加深沉的绝望。面对强大的敌人，他可以战斗，可以牺牲。但面对这样一个以全人类为人质的死局，他所有的力量和勇气，瞬间变得毫无用处。
他看到身旁的苏琳溪，她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但她的眼中，没有了泪水，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如同冰湖般的沉静。她看着屏幕上那些彬彬有礼的“绅士”，看着王座上那个优雅微笑的母亲，看着母亲身后那个如同木偶般的父亲……这个世界，在她眼中，已经变成了一个无比荒诞、无比恐怖的笑话。
她一言不发，只是悄悄地、紧紧地握住了陈光的手。
她的手冰冷而颤抖，但那份紧握的力量，却清晰地向陈光传递了一个信息。
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们都在一起。
陈光反手握住了她，他能感觉到，自己心中的那团燃烧了许久的、名为反抗的火焰，正在一点一点地熄灭。
他累了。
他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眼中所有的挣扎和愤怒，都已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如同冰湖般的沉静。
他对屏幕里那些高高在上的、世界的主宰者们说：“我需要时间考虑。”
美国男人优雅地一笑，仿佛早就料到了他的回答：“当然可以。毕竟，这是一个关乎数十亿人生命的、非常沉重的决定。”
他抬起手，看了一眼腕上的百达翡丽手表。
“你们有十二个小时。”
话音刚落，巨大的屏幕墙瞬间暗了下去。视频通讯被切断。
机库内，再次恢复了那种令人窒息的静默。只有头顶的应急灯，仍在散发着冰冷的红光。那支沉默的克隆军团，依旧如同雕塑般静立着，千万道紫色的电子眼，构成了一张无形的、天罗地网，将他们困在中央。
十二个小时。
那不是给他们考虑的时间。
那是留给他们，品尝这最后绝望的、行刑前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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