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仁宫的窗棂积了层薄灰，万贵妃（巧儿）扒在上面的手，指节早已磨得发红。天刚蒙蒙亮，她的声音就穿透了寂静的宫墙，带着昨夜未散的沙哑：“陛下！您就真的听不见吗？臣妾是贞儿啊！是当年在南宫给您焐馒头的贞儿！”
守在殿内的小宫女春荷端着水盆进来，见她又趴在窗台上，瓷白的脸颊冻得发青，忍不住轻声劝：“娘娘，地上凉，回榻上歇会儿吧？昨夜您又没合眼。”
万贵妃（巧儿）猛地回头，眼里布满血丝，像头被激怒的困兽：“歇着？本宫歇着，陛下就能记起本宫了？”她指着窗外，声音陡然拔高，“你看看那墙！那墙外面就是长春宫！当年陛下说，要让本宫在那里住一辈子，说那里的牡丹开得最艳，合该配本宫！现在呢？”
春荷被她吼得一哆嗦，手里的水盆晃了晃，水溅在青砖上，洇出一小片湿痕。她是万贵妃被幽禁后才调过来的宫女，没见过当年贵妃的风光，只从老宫女嘴里听过些片段——说这位娘娘曾是陛下心尖上的人，说她为陛下挡过刀，说她执掌后宫时说一不二。可眼前的万贵妃（巧儿），只剩下满身的怨怼，像株被霜打蔫了的花。
“娘娘，您喝口热粥吧。”春荷把食盒端到窗下，里面是刚温好的小米粥，“御膳房新来的厨子，熬粥熬得绵密，您多少吃点。”
万贵妃（巧儿）瞥了眼粥碗，忽然抬手扫过去。青瓷碗“哐当”一声摔在地上，米粒混着汤汁溅了春荷一裙角。“吃？本宫吃得下吗？”她指着地上的狼藉，“当年在南宫，一碗馊了的米汤，本宫都要省着给陛下留一半！现在他让本宫在这里喝小米粥？他忘了是谁把最后一块干粮塞给他，自己嚼草根了吗？”
春荷跪在地上收拾碎片，指尖被划破了也没察觉，只是低声道：“娘娘，奴婢知道您委屈。可您这样作践自己，陛下也看不见啊……”
“看不见？”万贵妃（巧儿）冷笑，笑声里带着哭腔，“他怎么会看不见？他是不敢看！他是心里有愧！”她重新扒住窗台，对着墙外喊，“陛下！您还记得吗？那年您染了天花，太医都说没救了，是本宫跪在佛前三天三夜，磕得头破血流，求佛祖把您的病挪到臣妾身上！您说过，这辈子都欠着臣妾的！”
喊到假戏真情时，她的声音哽咽了，肩膀一抽一抽地抖：“您登基那天，攥着臣妾的手说‘贞儿，往后有朕在，没人再敢欺负你’。现在呢？您让一个宫女欺负到臣妾头上，把臣妾关在这里！您的话，都喂了狗吗？”
春荷蹲在地上，听着这些翻来覆去的往事，心里也泛起酸。她虽年轻，却也知道“患难与共”这四个字的分量。只是这深宫之中，恩情似乎最是不值钱，转头就能被新欢旧怨磨得干干净净。
“娘娘，起风了。”春荷捡起最后一块碎片，抬头看见万贵妃（巧儿）的鬓发被风吹得散乱，“您回屋吧，仔细冻着。”
万贵妃（巧儿）没动，只是望着高墙外那一角蓝天，声音低了些，像在跟自己说话：“他会来的。他一定是被婉兰那个小贱人灌了迷魂汤，等他醒过神，定会来接本宫出去。”她忽然转向春荷，眼里闪过一丝希冀，“你说，陛下是不是还记着本宫为他挡刀的事？那刀上的毒，差点让本宫成了哑巴，到现在阴雨天还疼呢……”
春荷低下头，不敢接话。她前几日在御花园撞见李德全，听见他跟小太监说，陛下昨夜又宿在婉兰姑娘的偏殿，还赏了一对羊脂玉镯。这些话，她哪敢说给眼前的万贵妃（巧儿）听？
“娘娘，您歇歇吧。”春荷扯了扯她的衣袖，“您嗓子都哑了，再喊下去，怕是要伤着身子。”
万贵妃（巧儿）甩开她的手，眼神又变得尖利：“滚开！你懂什么？这是本宫最后的指望！”她深吸一口气，又对着墙外喊，“陛下！臣妾知道错了！臣妾不该嫉妒，不该动歪心思！可臣妾是怕啊！怕您忘了过去，怕您身边的人越来越多，就再也看不见臣妾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哀求：“臣妾不奢求再做贵妃，只求您让臣妾回长春宫，哪怕做个洒扫的宫女也行啊！臣妾想再看看那里的牡丹，想再给您研一次墨……”
日头渐渐升高，宫墙外传来巡逻侍卫换岗的脚步声，却没人敢朝景仁宫多看一眼。万贵妃（巧儿）喊得累了，身子顺着窗棂滑坐在地，春荷连忙上前扶她，却被她推开。
“你说，”万贵妃（巧儿）忽然抓住春荷的手，眼神恍惚，“当年在潜邸，陛下给臣妾画的那幅肖像，还在吗？他说臣妾笑起来像春日里的桃花，说要把那画挂在御书房，日日看着……”
春荷的心揪了一下，低声道：“许是……还在吧。”她听说，那幅画早被陛下收进了库房，压在最底层，怕是早就蒙尘了。
万贵妃（巧儿）却像是信了，嘴角牵起一抹极淡的笑，眼里的光却比哭还让人难受：“他一定还留着……他心里，总归是有臣妾的……”
她靠着墙壁，闭上眼睛，嘴里还在喃喃自语，说的都是些陈年旧事——说那年上元节，陛下偷偷带她出宫看花灯，把唯一的糖人塞给她；说那年她生了场大病，陛下衣不解带守了她七天七夜；说她第一次给陛下缝制的荷包，针脚歪歪扭扭，陛下却贴身戴了三年……
春荷站在一旁，看着她沉浸在回忆里，也不知到底她说的是真是假，只见她时而哭，时而笑，忽然觉得这宫墙像座巨大的牢笼，不仅锁住了人的身，还锁住了那些回不去的时光。万贵妃（巧儿）就像只守着旧巢的鸟，明知巢穴早已倾颓，却还固执地盼着归人，日复一日，耗尽了力气。
午后，天空飘起了细雪，落在窗台上，瞬间融成了水。万贵妃（巧儿）又爬起来，扒着窗棂往外看，雪花落在她的发间，像添了层白霜。
“陛下，下雪了。”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当年在南宫，也是这样的雪天，您把唯一的棉被裹在臣妾身上，自己冻得发抖……您说，等将来出了头，要让臣妾穿最暖的狐裘，住最暖的。
雪越下越大，渐渐覆盖了宫墙，也覆盖了墙外匆匆而过的脚印。万贵妃（巧儿）依旧扒在窗台上，望着长春宫的方向，像一尊不知疲倦的石像。她还在等，等那个或许永远不会回头的人，等那段或许早已被遗忘的过往。
春荷看着她的背影，忽然想起刚入宫时，老宫女说的那句话：“这宫里的情啊，就像这雪，看着热闹，太阳一出，就化得干干净净了。”只是不知，这道理，困在景仁宫里的万贵妃（巧儿），何时才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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