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林曼娜通过电话后，清源老家那边的“热闹”果然暂时平息了下去。
父亲叶建国后来打电话来说，街道和项目指挥部的人态度依旧客气，但不再频繁上门，言语间也少了那份若有若无的试探。
叶凡知道，自己划下的“分寸”线起了作用。
然而，他并未天真地认为事情会就此结束。林曼娜和鼎华集团就像潜伏在暗处的猎手，一时的退却只是为了寻找更好的时机。
这种无形的压力，让他对来自清源市，尤其是与“老城记忆”项目相关的任何信息，都格外敏感。
这天，他正在筛选下午需要魏省长审阅的文件，一份来自清源市政府的请示件引起了他的注意。标题是《关于恳请批准清源市老城区改造项目（“老城记忆”文旅综合体）部分基础设施配套建设资金先行拨付的请示》。
叶凡的心微微一紧。他仔细阅读文件内容。清源市政府在请示中陈述，为了加快项目前期进度，展示政府决心，吸引社会资本，希望省里能特事特办，先行拨付一部分规划中的道路、管网等基础设施配套资金。
理由看似充分，程序上也符合专项资金的申请流程。但叶凡敏锐地察觉到其中的不寻常。这类大型项目，通常要求社会资本方（鼎华集团）先行投入，或者与政府资金同步到位，以捆绑利益，共担风险。
如此急切地要求政府资金单独先行拨付，背后是否隐藏着投资方资金链紧张，或者意图借用政府信用和资金来撬动更大杠杆的考量？
他想起了魏省长对清江市那份金融改革方案的评价——“要看数据背后的真相，看方案背后的动机”。这份请示，动机似乎并不单纯。
他拿起内线电话，拨通了省财政厅分管此项资金的副厅长办公室。
“王厅长，您好，我叶凡。”
“叶秘书？您好您好！有什么指示？”王厅长的声音立刻热情起来。
“指示不敢当。清源市报来一个关于‘老城记忆’项目配套资金先行拨付的请示，魏省长还没看到。我想先跟您这边了解一下，财政厅前期对这个项目整体的资金安排和风险评估是怎样的？他们这个先行拨付的请求，是否符合惯例？”
叶凡的问话非常讲究技巧，没有表露任何个人倾向，完全是基于工作职责的询问。
电话那头的王厅长显然愣了一下，随即语气变得谨慎起来：
“叶秘书，这个项目……清源市之前确实报过整体方案，资金盘子不小。他们现在这个先行拨付的请求，从程序上说，不是完全不行，但确实不太符合常规操作。我们厅里初步意见是倾向于要求他们按原定计划，等社会资本到位后再同步拨付，或者至少要求他们提供更详尽的资金使用监管方案和风险预案。”
叶凡心中了然。财政厅的专业意见与他的直觉判断基本一致。
“好的，我明白了。谢谢王厅长。”
“叶秘书客气了。这点小事还劳您亲自过问……”
“分内之事。”叶凡淡淡应了一句，挂断电话。
他坐在椅子上，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清源市这份请示，恐怕不仅仅是清源市自己的想法，背后很可能有鼎华集团在推动。
林曼娜正面迂回的策略受挫后，他们转而试图从“合规”的政府资金申请渠道打开缺口。一旦省里资金先行到位，就等于给项目贴上了“省重点”的标签，不仅能缓解他们的资金压力，更能借此向银行、向其他潜在合作方传递强力信号，捆绑更多的资源。
好一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下午，叶凡将这份请示连同其他文件一起送进魏省长办公室。在口头汇报文件摘要时，他特意提到了这份请示，并客观转述了财政厅的初步意见，没有加入任何个人评论。
魏省长听完，拿起请示件快速浏览了一遍，眉头微蹙，随即拿起笔，在文件首页空白处批阅：
“此类项目当遵循市场规律，防范政府债务风险。请财政厅会同发改、住建等部门研提意见，重点论证资金先行拨付之必要性与风险可控性。在未有成熟方案前，不宜仓促推进。魏宏运。”
批阅完毕，魏省长将文件递给叶凡，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清源这个项目，你好像比较关注？”
叶凡心里咯噔一下，知道魏省长察觉到了他刚才汇报时的细微侧重。他面色不变，恭敬地回答：
“因为这个项目涉及面比较广，投资额大，而且拆迁安置是敏感点，所以多留意了一下。尤其是资金方面，怕出纰漏。”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完全是从工作角度出发。
魏省长看了他一眼，目光深邃，未置可否，只是挥了挥手：“按批示办吧。”
“是。”
叶凡拿着文件退了出来，后背惊出一层细汗。魏省长的洞察力太强了，自己任何一点额外的关注，都可能被捕捉到。他必须更加小心，不能让自己的任何私人纠葛影响到工作判断，更不能让领导产生他借机插手具体项目的误解。
他将魏省长的批示迅速转办给财政厅等部门。可以预见，清源市和鼎华集团的这次“暗度陈仓”之举，在省里这一关，暂时是行不通了。
处理完这一切，叶凡站在办公室窗前，看着楼下院子里来往的车辆和行人。他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明明只是想在规则内做好本职工作，保护好家人，却总有无形的力量试图将他拖入更复杂的漩涡。
林曼娜和她所代表的利益集团，如同暗流，在他周围涌动。他们这次失败了，但绝不会罢休。下一次，他们又会以何种方式，从哪个角度袭来？
他拿起手机，翻到通讯录里“唐若雪”的名字。手指悬在拨号键上良久，最终还是无力地放下。
那条曾经可以肆意倾诉、互相支撑的通道，早已阻断。此刻的孤独与压力，只能他独自承受。
暗流之下，他必须像一颗钉子，牢牢钉在自己的位置上，不能有丝毫松动。否则，等待他的，或许就是灭顶之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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