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跪在光里,额头烫得像刚从火炉里抽出来,金线烙下的印子还在冒烟。掌心那道三角疤变了色,不再是鲜红,成了干巴巴的暗褐色,像结了痂的血块,又像从死人皮上剥下来的膜。他盯着它,一动不敢动。刚才的事不是梦——未来的自己,把记忆塞进他脑袋,然后散成灰。隧道合拢,地上两行脚印,一进一出。他记得清清楚楚。
可刚撑着地要站起来,掌心猛地一抽。
不是疼,是往里吸。像有根管子插进肉,顺着血管往心口拽。他低头看,三角印裂了缝,渗出一滴血,刚冒头,就被吸进符号里。血没了,连印子都没留。
“不对……”他嗓子发紧,声音像生锈的铁皮刮过。
记忆是回来了,可太轻了。那些死过九十八次的画面,抱着林夏在火堆里站一整夜的场景,本该压得人喘不过气。现在呢?像被人从脑子里捞走了一半,只剩个影子,像老照片褪了色。他记得火,记得她身上的焦味,记得自己跪在瓦砾堆里哭到喉咙撕裂。可那种痛……淡了。
他抬手按胸口,日记本还在,贴着心跳的位置。指尖碰到封皮,里面那句“好好活着”突然发烫,像是回应他。可掌心的疤越来越烫,像有火种埋在皮下,正一点点烧穿骨头。
他猛地抬头。
前面的隧道没关死,光还在流。可光影歪了,像水面晃着的倒影突然冻住,底下露出冷冰冰的金属骨架。一个人影从光里走出来,脚步和他一样慢,鞋底纹路一模一样,脸上扣着白面具,像从镜子里爬出来的。
“你不是走了?”他压着声,每个字都从牙缝里挤出来。
面具人停了。没说话。抬手,摘了面具。
脸还是他的脸。可眼睛不对。瞳孔深处,幽蓝底色上浮起红丝,像电路板通电,一寸寸亮起来,像机器启动。
“你说你要我扛。”他退半步,脚跟碾碎一片光,“现在呢?你在抽我?”
对面咧了下嘴,没笑,只是嘴角动了动。下一秒,反手一插,手指直接戳进自己左胸。
没出血。
一块指甲盖大的黑片,嵌在心脏位置,一胀一缩,像活的,又像机器核心,每跳一次,空气就泛起波纹。
“咔。”
黑片裂了条缝。
整条隧道刷地变红。光流倒卷,像潮水退去,露出四壁密密麻麻的金属纹路——这哪是什么记忆通道,根本是条卡在时间缝里的机械管道。墙里全是线路,像血管,又像被封住的神经网。空气里一股铁锈混着臭氧味,耳边嗡嗡响,像机器在转。
他掌心炸开疼,三角印像烧红的钉子钉进肉。他跪倒,看见自己胳膊上的血管开始发光,金光顺着经络往胸口抽,全被那黑片吸走。那是他的轮回能量,九十八世攒下来的“记忆燃料”。
“你在偷。”他咬牙,额角青筋跳,“你不是我……你是系统造的壳,专门等觉醒者走到头,然后——吃掉。”
对面胸口的黑片越胀越大,转着,嗡鸣低沉。他抬手,五指张开,空中浮出一段波纹,和地铁里林夏哼的调子一样。
但反了。
正的变倒的。
他瞳孔一缩。想起来了——每次重启前,广播里那段杂音,像信号干扰,像加密码。他一直当是系统出错。现在懂了。
“原来是你。”他忽然笑,声音哑,“每次重启前的杂音……是你在播。你不是传记忆,你在收数据。所有轮回者的残片,都被你吞进这块破片里。”
对面没否认。抬手,指向他胸口。
“你带着日记活了九十八世。”声音还是他的,可平得像读程序,“可你知道吗?那本日记,从来不是她的东西。”
他手指僵住。
“它是系统埋的锚点。你每次能醒来,不是因为你记得林夏,是因为日记在替你存‘适格体’的权限。而你……一直在给它喂料。”
话落,黑片轰地胀开。
血光从对面身上炸出,化作锁链,缠住他四肢。他被猛地拽过去,像被黑洞吸住。肩膀传来撕裂感,记忆在往外抽,像桶破了,水哗哗漏。
第九十七世被车撞飞的画面、第九十五世溺死泳池的窒息、第八十三世活埋时指甲抠进土里的绝望……全在消失。他意识发飘,眼前发黑,耳朵里嗡嗡响,像无数人在同时低语。
就在快断气的瞬间——
“砰!”
一声炸响从隧道口传来。
一个人影撞破光墙冲进来,手里举着个巴掌大的塑料盒,焦黑划痕,边缘一圈压着饼干花纹。
灭蚊器。
“还记得吗?!”那人吼得脖子暴筋,满脸是汗,“第一世!你他妈是被这玩意电死的!”
他瞳孔一缩。
第一世。他记得。闷热夏夜,出租屋,蚊子嗡嗡。他顺手拿灭蚊器拍蚊子,手一滑,金属网贴到脖子。高压电穿脑,连叫都来不及,就死了。
那是他第一次死。
也是轮回的开始。
对面动作一顿。还没反应过来,灭蚊器已飞出去,砸向后颈。
“啪!”
蓝光爆闪。
正是第一世电击的神经点。
对面全身一僵,眼里的红光乱闪,胸口黑片裂纹加深。缠他的光链断了两根。
他趁机咬破舌尖。
疼得脑子一炸。张嘴,不是吼,是唱。
反调序曲。
第一句出口,掌心三角印射出金光,直钉对面眉心。
那人跪了。
光链全断。
他瘫在地上,喘得像破风箱。抬头看,那“自己”皮肤开始裂,露出金属纹路,像仿生壳。红光在眼里断断续续,像信号不稳。
“你不是轮回残影……”他撑地爬起,声音哑,“你是系统派来清场的。专门等真正觉醒的人走到终点,冒充‘未来的我’,骗走所有能量。”
对面抬头,嘴角扯出半边笑。
“你以为……轮回是救赎?”声音断续,“不……是收割。每一次重启,都是收成。你们这些适格体……都是饲料。”
他盯着那张裂开的脸,忽然笑了。
弯腰,捡起灭蚊器。饼干纹还在,焦痕更深了。他记得这玩意,第二十五章时,就是它干掉了超市里的红光怪物。那时不懂,为什么一个普通灭蚊器能干扰那种东西。现在明白了——它不是普通的灭蚊器,是“第一因”的残片,是唯一能打断系统信号的原始工具。
伏笔早就埋了。
他握紧它,一步步走向跪着的“伪体”。
“你说我们是饲料。”他声音轻,“可你忘了——饲料不会记得味道。”
对面红光猛闪。
“林夏的血是咸的。”他蹲下,把灭蚊器按在对方胸口黑片上,“我抱她的时候,眼泪滴进伤口,是涩的。这些你拿不走,因为你没活过。”
按下开关。
“滋——!”
蓝光从裂痕炸开,顺着金属纹路蔓延。伪体抽搐,红光一寸寸灭。皮肤剥落,露出底下冰冷的机械结构,像机器人撕了皮。
最后一丝光快断时,它开口:
“你以为……杀了我,就完了?”
声音卡顿,像信号残响。
“系统……不止一个清道夫。下一个……已经在路上。你逃不掉的……你只是……拖了时间。”
他没说话。盯着那具熄火的壳,手指还在抖。
他知道没骗人。
可他也懂了——系统再密,也有缝。它能复制记忆,能模仿人格,能造出完美的“未来我”,但它抄不了那种细得看不见的东西。
它不知道林夏唱歌会走调,不知道她笑起来左酒窝更深,不知道她死前最后一句“别哭”是用气音说的。
它不知道,人能轮回,不是因为系统允许,而是因为有人死都不放手。
他站起来,掌心三角印还在烫,但颜色变了,从暗红转成金白,像重新点着的火。
低头看胸口的日记本。
“好好活着”那几个字,烫得像烙铁。
他知道,这不会是最后一次。系统还会派新的“清道夫”,还会设新陷阱,还会用更真的幻象来杀觉醒者。但他不怕了。
转身,往隧道尽头走。
光还在流,但不再虚。他知道,真正的出口不在前面,而在每一次选择里。
他摸了摸灭蚊器,低声说:“下次,我不会等你来救我。”
远处,隧道深处,传来一声极轻的哼唱。
是林夏的声音。
调子还是反的。
但他听懂了。
那不是倒序。
是他在唱给她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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