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流拉扯着衣角,脚下软绵绵的,像踩在棉花上。
刘海只觉得身体被什么东西往前拽,整个世界都在往后退,而他自己却像是被钉在了一条看不见的路上,只能不停往前滑。视线模糊得厉害,眼前的一切都像隔着一层水雾,不断扭曲、拉长,又突然拼凑回来。走廊的墙好像活了一样,微微起伏,像是某种巨兽的呼吸。他想眨眨眼,却发现眼皮重得抬不起来,每一次闭眼都像沉进深海,再睁开时,时间好像已经错开了半拍。
耳边风声呼啸,可心跳却慢得吓人,每一下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一种不属于这里的回音。那声音不光是从胸口来的,更像是从脚底、头顶、四面八方渗进来的低沉震动,像一台古老的机器正在苏醒。他的手指轻轻蜷缩,指甲掐进掌心,可痛感却延迟了几秒才传上来——仿佛连感觉都被这奇怪的空间打乱了节奏。
林夏就站在他旁边,脚步轻得几乎不沾地。她的手微微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身体里有种东西在共鸣。她脖子上的项链贴在胸口,蓝光一闪一闪,像是在回应什么。那光并不刺眼,却有种特别的频率,和空气中的波动隐隐吻合。刘海偷偷看了她一眼,发现她瞳孔深处似乎也泛着同样的微光,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他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前一秒还在医院地下三层那个废弃的配电室,后一秒就出现在这条陌生的走廊里。没有预兆,也没有过渡,就像被人从现实世界里硬生生剪下来,塞进一段被改写过的记忆片段。
刚落地的时候,脚底传来一种奇怪的触感,像是踩进了凝固的胶水里。那种黏糊的感觉顺着鞋底往上爬,缠住脚踝,甚至让他产生了一种错觉——地面正一点点吞掉他们。头顶的日光灯忽明忽暗,节奏怪异,不像电路坏了,倒像是在传递某种信号。灯光闪一次,心脏就猛地缩一下。
一个护士推着药车走过,动作僵硬得像老式录像带卡顿重播。她的步伐机械,关节转动的角度根本不像正常人,裙摆飘动的速度比身体还慢了半拍。她经过他们身边时头也没回,但刘海清楚地看到,她的眼球在眼眶里飞快转动,最后定格在一个方向——正对着林夏。
“别松手。”刘海压低声音,紧紧攥住林夏的手腕。
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只是喉咙里的一点摩擦。他知道,在这种地方,哪怕说一句话,也可能引发可怕的后果。他曾听前辈说过:“有些空间会偷听你的话,然后用你自己的语言设陷阱。”现在,他宁愿相信这不是迷信。
他抬头望去,整栋医院被一层透明的屏障包裹着,外壁浮现出淡淡的倒三角纹路,像有什么活物在皮肤下缓缓流动。那些纹路不是静止的,而是以极慢的速度移动,像血液在血管中穿行。空气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每一口呼吸都带着铁锈味,仿佛连氧气都被污染了。
林夏盯着那层结界,忽然抬起手,指尖朝屏障伸去。
“别碰!”刘海想拦,已经晚了。
她的指尖刚碰到表面,掌心突然浮现一道暗色的印记,形状和之前黑液里的符号一模一样,随着呼吸忽明忽暗,像有生命在跳动。那道纹路从她手腕内侧蜿蜒而上,一直延伸到小臂,边缘泛着幽蓝的光,像是某种古老符文被唤醒了。与此同时,项链的蓝光骤然增强,映出她脸上震惊与恍然交织的表情。
两人对视一眼,谁都没说话。
但他们都知道了——林夏不是普通的协助者。
她是钥匙。
也是这个系统的一部分。
这个念头像冰锥刺进脑海。刘海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他一直以为林夏只是个意外卷入事件的普通人,最多有点特殊体质。但现在看来,她根本就是这一切的核心。她的存在,可能从一开始就被写进了这个系统的运行规则里。
“走。”刘海低声说,“先找源头。”
他们贴着墙根往前走,避开主通道。墙壁冰冷潮湿,指尖划过时能感觉到细微的震颤,仿佛整栋建筑都在低语。天花板上的监控屏幕循环播放着一段画面:十年前的雪夜,紫色的雪花从天而降,落在医院顶楼,汇聚成一个完美的倒三角图案。镜头拉近,图案中央站着一个人影,脸被光晕遮住,看不清五官。
那场雪,从未出现在任何气象记录中。
刘海记得那天,他正在值班,突然所有仪器失灵,监控全部冻结。等恢复时,一切如常,没人记得发生过什么。而现在,这段影像被反复播放,像是在提醒他们:有些被遗忘的事,从来就没有真正消失。
林夏看得入神,脚步停了下来。
刘海立刻伸手捂住她的眼睛,另一只手把她往旁边一拽。
“别看太久。”他松开手,语气严厉,“那是记忆陷阱。”
他知道这种画面有多危险。它们不只是影像,而是嵌在空间里的意识锚点,一旦陷进去,人的思维就会被困在重复的记忆里,最终变成系统的一部分——就像那些卡顿的护士,她们的灵魂早已困在某个时间点,日复一日地执行着固定程序。
地面瓷砖裂开细缝,裂缝组成一行字:“子嗣承印,母血归寂”。
林夏蹲下身,用指甲轻轻划过缝隙,动作小心得像在拆炸弹引线。她的项链垂下来,蓝光扫过裂痕,瞬间激起点点光斑,像数据流一样在空中短暂悬浮。几秒后,她低声说:“是坐标。三楼东侧第七间病房。”
声音很轻,却让刘海心头一紧。
那个房间……本不该存在。
按医院原始图纸,三楼东侧只有六间病房。第七间的位置,原本是消防通道的转弯处。可现在,它不仅存在,还成了所有异常现象的汇聚点。
“那就去那儿。”他说。
楼梯间灯光昏黄,消防通道的铁门半开着,锈迹斑斑。门轴发出刺耳的呻吟,像是多年没打开过。他们刚踏上台阶,身后走廊突然安静了。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风声、滴水声、远处广播的杂音……全都戛然而止。
回头一看,刚才还在走动的护士全停住了。她们齐刷刷转头看向楼梯口,嘴角同时扬起,笑容整齐得不像人类。那弧度精确到毫米,仿佛由同一台机器控制。
然后,她们开口了。
声音轻柔,却叠加成一种诡异的共振——
“倒歌第一句……”
刘海瞳孔一缩,立刻拉着林夏往上冲。
他知道“倒歌”是什么。
那是系统重启的启动指令,由特定频率的声音构成,通常需要七段语音依次激活。而第一句,正是开启深层权限的钥匙。这些护士,已经不再是人,而是系统的发声器,是它用来召唤更高层级存在的媒介。
脚步声在楼道里回荡,节奏混乱。明明只有两个人跑,却像有一队人在追。每一步落下,台阶都会轻微下沉,反弹出延迟的脚步声,形成多重回响。刘海能感觉到林夏的呼吸越来越急,但她没有喊累,也没有问为什么不能停下。
三楼到了。
走廊尽头亮着一盏红灯,门牌号模糊不清,唯有“7”字还能辨认。那扇门孤零零地立在那里,四周墙壁的颜色和其他区域不同,偏灰,像是常年不见光。
门关着,电子锁闪烁绿光,屏幕上滚动着一行字:“生命体征同步中……98%……99%……”
数字缓慢上升,每次跳动都伴随着轻微的电流嗡鸣。林夏低头看自己的手掌,纹路还在跳动,频率和屏幕进度条完全一致。
她深吸一口气,将手按在传感器上。
滴——
绿灯转红,又转绿。
门开了。
病房里光线昏暗,心电监护仪滴滴作响,波形稳定,起伏规律得不像人类心跳。刘海走近一看,屏幕上的曲线是完美的倒三角形状,每一个峰值都精准对齐,频率和黑液波动完全一致。这种节奏,他曾在地下实验室的数据终端上见过——那是“原型机”运行时的生物反馈模型。
床上躺着个孩子。
七八岁的模样,穿着病号服,闭着眼睛,呼吸平稳。皮肤苍白近乎透明,能看到皮下淡青色的血管网络,像电路板上的导线。刘海站在床边,盯着那张脸。
太熟悉了。
那是他自己。
小时候的自己。
眉心处隐约透出一道金线,极淡,像是还没完全成型,但那轮廓,分明就是他十八岁觉醒能力时体内齿轮虚影的雏形。那种能力能让他短暂预判未来三秒,代价是每次使用都会留下金属般的幻痛。
他曾以为那是基因突变或辐射导致的。
现在他明白了。
那是被植入的。
是从这个“自己”身上复制、移植、编码的结果。
林夏站在另一侧,看着监护仪,声音很低:“他在同步……跟整个系统。”
“不是同步。”刘海盯着孩子的脸,“他是源头。”
话音未落,屏幕上的倒三角波形突然加速,峰值冲到极限。
滴滴声越来越快,几乎连成一片。
孩子的睫毛动了一下。
不是无意识的抽动,而是有意识的颤动,像是即将醒来。
刘海立刻后退半步,手本能地摸向胸口——黑洞棋子留在外面了,没法带进来。那是他唯一的防御手段,能短暂切断空间连接,但现在,他已经失去了它。
林夏抬起手,准备激活项链。
可就在她指尖碰到吊坠的瞬间,孩子的手指也动了。
不是抽搐。
是握拳。
然后,缓缓张开。
五指摊平,掌心朝上,像是在等谁握住。
刘海没动。
林夏也没动。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孩子的嘴唇微微张开,发出一个极轻的音节,像是某个名字的开头。
刘海瞳孔骤缩。
那不是他的名字。
是林夏的。
孩子的喉咙挤出第二个字,断断续续,像信号不良的录音机。
“……林……”
林夏猛地抬手,一把抓住刘海的胳膊,力道大得近乎失控。
“他认识我。”
声音颤抖,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笃定。她的眼神不再迷茫,反而浮现出某些久远记忆的碎片——像是童年某个雨夜,母亲抱着她逃离某座建筑的画面;又像是某个男人跪在地上,将一枚蓝色吊坠塞进她襁褓中的场景。
刘海死死盯着那张脸,声音压得极低:“不止认识。他是专门为你醒的。”
这句话像一把刀,划破了最后一层伪装。
这个孩子,不是简单的克隆体或投影。他是系统为林夏准备的“应答者”,是当钥匙归位时自动激活的交互接口。他的意识可能从未真正存在过,但从诞生之初,就被设定为只回应她的频率。
监护仪的警报声突然炸响。
屏幕上,倒三角波形达到顶峰,不再回落。
孩子的手臂抬到一半,停在空中,掌心依旧朝上,等着被回应。
林夏的手还在发抖。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掌心,纹路正随着心跳明灭,频率竟和床上的孩子完全一致。那种同步感越来越强,仿佛她的血液里流淌的不再是血,而是代码。
刘海一把扣住她的手腕,阻止她靠近。
“别过去。”
“可他叫我了。”她喃喃道,眼中有泪光闪动,“他真的在叫我……我不是幻听。”
“我知道。”刘海咬牙,“但那不是孩子。那是系统在叫你。”
病房的灯开始闪烁。
监护仪的声音越来越尖锐。
孩子的嘴角,正在一点点上扬。
那笑容温柔纯净,带着孩童特有的天真,可此刻却让人毛骨悚然。因为他笑的,不是一个真实的世界,而是一个等待被填满的容器。
林夏咬住下唇,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
她想退。
可脚像生了根。
她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从进入这里开始,所有的线索都在指向她。黑液中的印记、项链的共鸣、掌心的纹路、孩子的呼唤……这一切都不是巧合。她不是误入者,而是被设计好的终点。
“我们都被骗了。”她轻声说,“我不是来救谁的……我是来完成仪式的。”
刘海沉默片刻,终于开口:“所以你才是真正的‘初始样本’。”
当年实验失败后,研究团队分裂。一部分销毁资料,另一部分则封存核心数据,并制造多个“替代体”隐藏起来。而真正的“原初个体”,却被送入民间,抹去记忆,只留下潜伏的印记。
林夏,就是那个被放养在外的“母本”。
而现在,系统找到了她。
孩子的手臂依旧悬在空中,像一座桥梁,等待另一端的连接。
刘海知道,只要林夏握住那只手,整个系统就会彻底激活。医院将成为中枢,城市将成为神经网络,所有人,都会成为数据流中的一环。
他必须阻止她。
但他也知道,如果强行带走她,可能会引发更剧烈的反噬——空间崩溃、记忆湮灭,甚至他们的存在本身都会被抹除。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林夏忽然笑了。
不是恐惧,也不是疯狂,而是一种释然。
“你说得对。”她望着孩子,声音平静,“我不是来阻止它的。”
她挣脱刘海的手,向前迈了一步。
“我是来关闭它的。”
下一秒,她抬起左手,将项链猛地扯下,狠狠砸向地面。
清脆的碎裂声响起。
蓝光爆闪,随即化作无数光点升腾而起,像萤火虫般环绕病房飞舞。那些光点触及墙壁、仪器、孩子的身体,所到之处,倒三角波形开始崩解,数据流逆向回溯。
孩子的手臂缓缓放下。
眼睑重新闭合。
监护仪的警报声戛然而止。
房间陷入寂静。
林夏跪倒在地,掌心的纹路逐渐黯淡,最终消失。
她抬头看向刘海,嘴角带着一丝虚弱的笑意:“我终于……想起来我是谁了。”
窗外,透明屏障开始龟裂,一道道裂痕如蛛网蔓延。整栋医院剧烈震颤,仿佛即将解体。
刘海扶起她,声音沙哑:“接下来呢?”
“回家。”她说,“然后,把剩下的‘钥匙’都找出来,一个一个,亲手毁掉。”
风从破碎的窗户灌入,吹乱了她的发丝。
远处,天边泛起第一缕晨光。
新的一天,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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