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尖有股铁锈味,血气往上涌,黏在喉咙口,咽都咽不下去。
刘海猛地睁眼,瞳孔缩成点,黑里头硬生生撕出一道缝。头顶那张光网还在,金不拉几的,细得像千年蜘蛛织的网,密密麻麻罩着整个空间。但它裂了。
掌心那道老疤突然发烫,裂纹顺着疤往外爬,歪歪扭扭,像蛇,又像冰上被蜘蛛踩过的痕迹,悄没声儿地蔓延。他不敢动,连呼吸都掐着,怕牵动那些缠在骨头上的金丝——细得像头发,却扎进肩胛、脊椎、颅骨,跟神经长在一起,一抽一抽地搏动。可心跳早就不听使唤了,撞得肋骨疼,太阳穴突突跳,像有人拿锤子在胸口砸。
“第七号容器”这五个字还在脑子里转,不是听见的,是刻进去的,像锈钉子一圈圈拧进肉里。
他咬紧后槽牙,牙龈破了,血混着口水往下流。硬是把林夏最后那个笑按下去。不是画面,是感觉:她塞饼干时手心出汗,温乎乎的,有点笨;风衣袖子蹭他手腕,粗布刮皮肤,像在确认他还活着;她说话总拖个懒洋洋的尾音,像猫晒太阳,尾巴晃着,没劲儿但真。
“别让系统重置。”
这话不是遗言,是钥匙。她快没了,还塞进他手里一点火种。没说完,他知道她想说啥——“别让他们把你变成容器。”
他猛地抽手,狠得像要把胳膊扯断。皮肉撕开,闷响,像湿布被撕开。血顺着掌心疤往下滴,砸在光网上,“嗤”一声,像水落铁板。一根金丝断了,又一根,像琴弦被硬扯断,没声儿,可他听见了。胸口那块晶体残片忽然发烫,贴着皮肤一跳一跳,竟和掌心的疤对上了节奏,嗡嗡震。
“老子不是容器。”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嗓子哑得像砂纸磨铁皮,“老子是来拆台的。”
最后一根光丝“啪”地断了,像绷到头的弓弦。他整个人摔地上,膝盖砸进碎石堆,骨头咯噔一下,疼,但他笑了。疼,反而清醒。不是从梦里醒,是从一场被人写好的戏里挣出来了。
头顶的雾墙早就封死了,灰白一片,像凝固的水泥,堵得严严实实。梯子没了,洞口像被谁拿橡皮擦掉,连个印子都不剩。可底下还在响。
不是倒歌,不是广播,不是机器音。是心跳。
咚、咚、咚——
开始慢,像地底有口钟,后来越来越快,脚底发麻,碎石都跟着颤。不是他的,也不是一个人的。是很多人的,是那些被关在这儿、死了一遍又一遍的人,还在黑里头挣扎。
他撑地爬起来,掌心那疤烫得像握了烧红的铁,整条胳膊都麻。低头一看,地上全是碎光,蓝幽幽的,不规则地散在黑土上,像深海里的鬼火,又像被人踩碎的星星。这颜色他认得——陈野砸灭火器时溅出来的光渣,就是这个蓝。刘海和陈野已经死过好几轮了,每次都在超市门口重来,每次都没走出去。这一回,第三次,陈野替他挡了光矛,临死就一句:“别信系统。”
他刚碰一块碎片,指尖一凉,脑子“轰”地炸了——
火光冲天,货架塌了,有人抢饼干,烧成焦炭,嘴里还念:“这次该轮到我了……”
画面断了。
又一块碎片挨上来,另一个声音冒出来——
“别重启!求你们别重启!”女声,年轻,带哭腔,像鸟被掐住脖子,“我死了十七次了,每次都在超市门口开始,每次我都来不及……来不及告诉他……我喜欢他……”
刘海甩手,像甩烫手的东西,可那声音还在耳朵里打转。这些不是他的记忆,是别人的死法,是上百次轮回里卡死在这儿的人。他们的执念、恐惧、没说出口的话,全被系统碾成渣,变成地上的光片,像墓碑碎了。
他跪下,手撑地,逼自己别看那些闪回。可掌心那三角疤突然一烫,像电流窜上来,直冲脑门。那热有方向,冲斜前方。他顺着爬,一块块绕开发光碎片,像在雷区走,直到摸到一片平滑的地。
那儿拼着个倒三角,全是晶体碎片严丝合缝拼的,边儿锋利,中间慢慢转,像活物在呼吸。每块碎片都在颤,蓝光流转,像在等什么。
“原来你们都碎在这儿了。”他喘着,嗓子哑得不像自己,“不是死在轮回里,是死在希望里。”
话刚落,雾动了。
不是飘,是退。像被人硬生生扒开,一层层往两边走,像海分开。人影冒出来,一圈,又一圈,最后围成个大圈,把他和倒三角圈中间。
他们透明,影子似的,穿得乱七八糟——有穿超市工服的,胸前别着“欢迎光临”;有穿白大褂的,袖口沾着血;有穿运动鞋短裤的,脚上还套着破洞袜;还有穿睡衣拖鞋的,头发乱得像刚被拖下床。动作僵,像木偶,可每双眼睛都盯着一个地方。
所长。
他就站在对面,脸还是那副烂泥样,灰白,像泡发的纸,眼洞黑得不见底,嘴裂到耳根,露出白牙。他不动,可空气都跟着他凝住。
“你醒了。”声音直接钻进脑子,像生锈齿轮在转,每个字都刮耳朵,“第七号,比前六个撑得久。他们第七秒就疯了,你……活了三十七分钟。”
刘海没理他,盯着那些人影。他们不说话,不动,可每个人掌心,都浮着一道淡淡的三角光痕,跟他疤一样。那是系统的印,是“容器候选人”的标记,是被选中的证据。
“你们……都试过?”他嗓子发干,像被砂纸磨过。
没人答。可几百道目光齐刷刷转向他,像潮水扑向唯一的光。那眼神没恨,没怨,只有一种快灭了的指望。
他忽然明白了。
这些人不是来杀所长的。他们被卡住了,死在轮回里,魂都快磨没了,可掌心的印还在,像最后一点没熄的火。他们不是失败者,是残渣,是系统删不掉的“错误”,是时间缝里卡住的鬼。
他抬手,掌心那三角疤烫得发红,快滴血了。他对着倒三角中心,狠狠按下去。
“嗡——”
金光炸开,不刺眼,可压得人膝盖发软。所有轮回者同时一震,像被电扫过,身子猛地一抖。然后,他们动了。
一个接一个,右膝砸地,“咚”一声闷响。手掌贴胸口,掌心三角光痕亮起,蓝光一圈圈荡开,跟他的疤共振,连成一片光海。那光不烫,可沉,压得空气都在抖。
所长第一次退了半步,黑眼洞猛地一缩。
“不可能……”他声音裂了,像玻璃被掰开,“锚点只能有一个,容器只能有一个……你们……不该有意识!”
“你搞错了。”刘海站直,胸口那晶体残片贴着皮肤发烫,像块活烙铁,“他们不是来当祭品的。他们是见证人。”
“那你来干什么?”所长猛地抬头,黑眼洞锁住他,声音压低,像蛇贴地爬,“选吧。”
空气冻住,连心跳都停了。
“当新锚点,把裂缝焊死,世界还能再转一百次。”他声音低,带点甜腻的蛊惑,“或者——你拒绝,现在就炸,所有人灰飞烟灭,时间归零。”
刘海没动。
掌心那疤烧得快化了,可他听见了。
底下那心跳,变了。
不再是“咚咚咚”,开始数数。
00:59:59
00:59:58
00:59:57
倒计时,重启了。系统在等他选,等他变成新容器,等他把这场荒唐戏再续一百年。
他低头看倒三角,碎片拼的图案中央,一点金光在跳,像在等他签字。那是锚点核心,是系统的命门,也是唯一的出口。
所长咧嘴,血从嘴角往下滴,可那不是血,是黑油,稠,臭,顺着下巴一滴一滴,砸在晶体上,“滋”地响,像酸在吃铁。
刘海抬手,掌心对准倒三角。
金光又聚,比刚才还亮,几乎撕开黑。
所长笑了,笑声像铁片刮玻璃。
轮回者跪着不动,蓝光如潮,静静流。
倒计时跳到00:59:50。
刘海的指尖开始抖。
可就在这时,他忽然笑了。
不是怕,不是犹豫,是松了口气。
他没按下去。
而是猛地转身,面对那些跪着的人,声音哑但清楚:“你们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没人答。可几百双眼睛亮了,像熄了好久的灯,重新点亮。
“我叫刘海。”他举起手,掌心疤痕对着他们,“我不是容器。我也不是救世主。我只是……不想再被人当零件使。”
他顿了顿,看向所长,一字一句:“你们也不是。”
话落,掌心疤痕猛地炸出金光,不是冲倒三角,是反着扫开,像一圈金色波纹,卷过整个空间。
“不——!”所长吼,黑油从嘴里喷出来,可晚了。
金光扫过每个轮回者,他们身上的蓝光暴涨,和金光缠在一起,冲上天,变成一根巨柱,直捅雾顶。雾墙抖得厉害,像被撕开,裂出一道缝。
倒计时停了。
00:59:43。
光柱里,那些影子开始散,不是死,是解脱。他们抬头,脸上露出久违的东西——有人笑了,有人哭了,有人轻轻挥手,像告别。
所长在光里扭,黑油沸腾,身子像蜡像被烤,开始化。
“你……毁了一切……”他嘶吼,声音碎了。
“不。”刘海站在光里,掌心疤痕渐渐凉,像烧完的灰,“我只是……关了电源。”
最后一块碎片化成光尘,飘在空中。
雾墙彻底裂开,一缕光从上头洒下来,像多少年没见的晨光。
底下,心跳没了。
取而代之的,是风。
真的,自由的,不属于任何系统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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