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各种各样的劳动，变成了学生的主业以后，杨清岚反而能彻底静下心来学习了。日复一日的拾麦穗、捉害虫、捡废铁、捡骨头，让杨清岚感觉到，原来能有时间坐下来好好看看书，写写字，是多么的珍贵。
乒乓球也不能再打了。杨清岚倒是不怕跟人打架，但是，她怕打的次数太多了，会连累范校长。毕竟，她的出身摆在那里，也没人敢再和她打球了。
不能打球的杨清岚，就在家里，对着墙打。那砖墙凹凸不平的，反而更加锻炼她的应变能力了。
杨绍云在最初的时候，就被李春生拉去悄悄地聊了半晌，还给远在清河市的崔满仓也去了电话和信件。
最终，大家一致决定，还是让杨绍云先回家避避风头的好。李春生就直接给他在档案里记了一笔：决定临时让杨绍云同志停职回家学习。
三轮车也不能再出了。一切的一切，以低调为主。
李春生和范校长都帮忙，给杨绍云揽一些写标语，抄革命诗的活计，多少能赚一点。连上王瑞芝在火柴厂接的糊盒子的活计，还有时不时的帮人纳个鞋垫啥的，一家人紧紧巴巴，可是还算是能活。
只是可怜了杨昕岚，三岁的孩子，正是需要营养长身体的时候，却不得不和大人们一起，每日凑合着果腹了。
杨承沣刚上初二，学校就完全停课了。王瑞芝让他在家呆着，哪都不许去。他也没意见。因为，学校里那些准备好坐火车去别的地方串联的学生们，有些已经打算要针对他了。还好，停课的及时，学生们的活动热情高涨，他只要不出现，应该会被那些人抛掷脑后了吧？
王瑞芝问过杨清岚，问她想不想在家休息。
杨清岚只是抬眼问了一句：“我休息下，以后万一恢复上课了，还能叫我毕业了？”
王瑞芝就没再问。她知道，大闺女的主意正，打架的名声也够亮的，暂时，一群小屁孩儿还不至于能让她吃了亏。大些的孩儿早就全国各地去跑了，也不会专门留下来为难一个小学生。就由她去了。
范校长看到每天不能上课的孩儿们，不是下乡劳动，就是去街道上劳动，很是痛心。正是学知识的大好年华，就如此荒废了，实在是不该。
可是，同样是经历过无数风雨的范校长也明白，不能硬来，得不到好处的。于是，就私底下，给一些特别爱学习，还能管的住嘴的孩儿们教上一些。能教一点算一点。
王保林就是跟着范校长偷偷开小灶的一个。现在各处都乱哄哄的，谁也顾不上谁，倒是让他捡了漏，能跟着范校长好好学习了。
而杨清岚，则是范校长单独找时间，偷偷上她家里给她补的。没办法，盯着杨清岚的人太多。学校里的正常劳动没人管，这种私底下的帮衬，绝对是要被人揪了小辫子的。
村子里的赵启明也没好到哪里去。整个学校都放了羊。高年级的孩儿带着低年级的，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些旧的扑克牌，在没老师的教室里面，学着家里大人的样子，吆五喝六的，把已经旧了扑克牌，在桌子上还能摔得啪啪作响。
躲不开的赵启明，不想跟着玩，却也不想显得太不合群，被人说道，于是，他就假装学不会，每次只是站在边上看。一会看看打扑克的，一会又看看下象棋的。到了饭点，就嚷着回家给爸妈送饭，招呼新出生的小弟去，离开学校了。
后晌的时候，他就可以清清静静的在院子里，拿着小树枝，一笔一划地继续，在黄土上练习大字了。范校长说过，他这叫童子功，不能放弃，坚持个几年，以后的功力一定不会废掉。
每到范校长回村的日子，赵启明总是会带着自己用惯了的小树枝，上范校长家的院子里，写一写，让范校长对他近期的练习有个评价。顺带着，再和范校长学一些算术知识啥的。
课本是都没有了的。
范校长毕竟当过校长，藏一些在家里的灶坑里，倒是也能行。范校长也说过，让赵启明闲了的时候，悄悄地，直接上他家里，从灶坑里把课本翻出来，悄悄地学一学。
虽然杨清岚总觉得赵启明傻乎乎的。可是其实，赵启明只是心里什么都清楚，却什么都不说。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他一清二楚。
日子，好像还能凑合着过呢。
这一天，杨清岚晌午放了学，老师就说，下午让大家自己去找地方劳动了。吃过午饭，趁着家里人都午睡了，杨清岚把他爸的自行车推了出来，掏着骑上，去找她姥爷去了。
没错，从那年，大家都知道杨清岚是咋地骑大杠自行车以后，大人们想尽一切办法，三令五申，却根本架不住杨清岚的手快脚快。自从第一次，杨清岚偷偷掏着骑，成功骑到她姥爷家以后，家里就再没人管她了。摔不摔的，由她去吧，反正就算真摔了，她也不回家哭。
刚骑到城门洞，杨清岚就看见迎面走来的王保林。
在学校里面的时候，杨清岚连半点眼风都不给王保林。王保林就愣兮兮的，也不敢和杨清岚说话。
现在，在校外碰上了，王保林想着该打个招呼的。可是还没开口呢，就被杨清岚一个眼刀甩了过去，吓得闭住了嘴。而后，看到杨清岚下了车子，前后左右都看了半天，发现晌午的街上几乎没人以后，才示意他过去。
等到王保林走到跟前，杨清岚才板着脸说道：“在学校里还没有学乖了？以后走到外头也得假装不认得我！”
王保林挠着头，不解的问道：“可是，你不是还帮过我了？我是不是哪惹下你了？”
看着他真的想不明白的眼神，杨清岚叹了口气。这是个傻的。看来，还得把话说明白才行。
“我家是地主。你以后不要和我有来往。要影响你了。”
“你爸爸就是个蹬三轮的，咋地就成了地主了？那我就是和你讨论讨论学习也不行了？”
“范校长没有叫你们悄悄地学习？不能说出的？”
“说过呀。可是你不是没有和我们一起学么，那在学校外头和你一起学习也不行？”
“不行。你和地主后代一起学习，你以后也要叫人批斗了。”
想起了之前见到的批斗大会，王保林向来没啥表情的脸上，闪过了一丝恐惧。可是不甘心的他，嘟囔着最后问道：
“那就一句话也不能说了？”
“一句话也不要说。你就当我是陌生人就对了。”说完，杨清岚看到城门外，有戴着红袖箍的人远远地走过来。她没多做停留，直接掏着，骑上车子走了。
王保林只能看着她骑远的背影，把最后的那句话咽了回去。
他就想问问，以后如果一切都恢复正常了，他们还能不能讨论学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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