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绍云看着明显动了气的杨清岚，小心翼翼地问道：“有和人打架了？”
杨清岚等了有一会，才咬牙切齿地开口：“没打成。”
杨绍云倒是蹊跷了。好好的鞋子都被踩成这个样子了，杨清岚今天居然没动手？他问道：“是人太多，打不过？”
杨清岚感觉自己后槽牙都咬紧了，一字一顿地说：“今儿都是些女女家。我怕打坏了，还得赔了。”
杨绍云恍然。以前杨清岚发了狠，几乎都是针对男娃娃，从来没听说过她针对女娃娃的。这次，是她叫女女家们针对了，还不能使劲打回去，憋屈了。
“你没有骂狗儿们的？”杨绍云接着问道。
“骂了。骂人又不疼，那些人肯定长不了记性。”杨清岚本来心里憋着一股火，发不出来。到了家也只是生闷气。结果被杨绍云问了这几句，开始说话了，也就干脆不憋着了，一股脑的，全给他爸讲了出来。
今天开学，本来好好的，也没啥活要干，都等到明天开始，各自从家里带上抹布扫帚啥的，去学校里大扫除去。
范校长布置完任务就上别的班去了。杨清岚她们班的老师不知道咋地没去。没了老师管，孩儿们就混到一块，玩了起来。
杨清岚和几个女孩儿拿了皮筋儿，上操场上跳去了。跳了刚没一会呢，班里另外几个天天扎堆儿玩的女生，就围到了杨清岚她们几人跟前。
领头的，是个身上补丁摞补丁，脚上棉鞋都张了嘴的姑娘，徐荣香。她为啥能领头？因为家里成分好，绝对的无产阶级。所以趁着运动，彻底抖了起来。
以前，徐荣香还会有虚荣心，看见别人家的衣服穿的，补丁没自己的多，鞋子也不开口，她会感到自卑，不好意思。
自打去年运动开始，徐荣香听了无数遍街上的大喇叭播放的内容，也见识到了那许多被拉去游街、批斗的阶级敌人。
亲眼看见自家巷子口上，最有钱的那家人，就因为男主人有一套干净的，不打补丁的中山装，就被人举报资产阶级作风，押上了街。一家人都在围攻之下，头都被石头打破了。
那身中山装，被人从那家的箱子最底下翻了出来，当着所有围观群众的面，点着了，烧了个一干二净。
徐荣香看到那身被烧成灰，飘散在空气里的中山装，眼睛是越来越亮。以后，自己才是最光荣的！所有比她穿得好，吃得好的，都是资产阶级！
坚信自己才是正义的一方以后，徐荣香自然是不可能放过穿了新皮鞋的杨清岚。杨清岚早上一进教室，就被她盯上了。那双锃亮的黑皮鞋，看在徐荣香的眼里，就是刺眼的资产阶级证据。
校长布置完任务以后，徐荣香就去鼓动了几个平时一起玩的女生，要一起，去揪出藏在她们中间的阶级敌人。
徐荣香就那样，拉着人，大大咧咧的去找杨清岚的麻烦了。
可是杨清岚是能吃亏的主儿吗？并不是。都是女孩儿，她不方便大打四方的，但是不妨碍她张开嘴就骂。
“徐荣香你就是个搅屎棍子！别人穿的比你好点你就嫉妒！臭不要脸！还你代表无产阶级，要收拾我这个资产阶级？！你放屁！你就是看见别人的新鞋嫉妒！”
“你以为自己以前干的那点烂事没人知道？！以前不管谁，穿了新衣服新鞋，不是被你不小心踩一脚，就是不小心把墨水甩到人家身上。每次都是因为你！你不是嫉妒是啥？！”
徐荣香没想到，杨清岚战斗力猛，嘴上功夫更猛，两句话就把她以前怀着的小心思全抖搂个干净。
她以前那样干了以后，可是都哭丧着脸，跟对方低三下四的道过歉的！根本没让人发现自己是故意的过。杨清岚这个死地主崽子是咋发现了的？
跟在徐荣香身后的几个女生，脸色变了。她们中间，也有被徐荣香祸祸过衣服的。
听杨清岚这么一说，大家有点想起来了，确实，每次不管谁穿戴了新的，徐荣香总是第一个往前凑着要摸要看的，紧接着，就会发生各种小意外，把新穿戴弄脏了。
杨清岚也没给徐荣香留喘息的机会，继续骂道：“你们一家子都懒的跌折骨头了！一家七八口人也凑不出来两只干活的手，自家穿戴的破烂，就见不得别人穿的好些。你自己看看你自己！补丁打得都是歪的，衣服上脏的能刮下一层油！还不是因为你们自己懒！怪得了谁了？！”
本来是要来围攻杨清岚的人，听到杨清岚这话，反而都开始打量起了徐荣香。
徐荣香一看情势不对，立马大声叫唤起来：“杨清岚就是个地主崽子！她就是所有无产阶级的敌人！你们不要叫地主崽子蒙骗了！”
徐荣香这一嗓子，吼到全操场都能听见了。
看着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杨清岚懒得被人当猴看，就收了皮筋儿，打算先回教室去了。
徐荣香一把拽住了和杨清岚的胳膊，不让她走。
杨清岚怎么可能任由她拽着自己，一抬胳膊，就把徐荣香甩开了，可是她刚要走，就被人拽住了衣领子。
一下被人从后面拽住，杨清岚差点向后摔倒，而那徐荣香，则是趁势，用她那硬的堪比砖块的老面鞋底子，一脚就跺在了杨清岚的鞋子上。
杨清岚脚上吃了痛，心底火起，就要上前去收拾徐荣香。哪知自己衣领子上的手，却半分没有松劲儿，反而还越拽越紧了。
一回头，却见一个陌生的中年女人正拽着自己，还一脸严肃的看着所有人。
杨清岚向后一扬手，打开了那女人攥着自己衣领子的手，问道：“你是谁了？和你有甚关系了？”
那女人用阴鸷的眼神，上下打量了杨清岚一番，开口道：“你就是三年二班的地主崽子？”
杨清岚今天接连听到别人骂自己地主崽子，心情十分的不好。可是还没来得及开口，范校长从操场另一边的教室里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还问道：“你就是新来的王凤芹，王老师？”
刚骂了杨清岚的女人，冲着范校长抬了抬眼皮，懒洋洋地回道：“就是我。我今儿第一天上班，迟了些。”
范校长懒得指正她，只是对着一帮孩子们说道：“先回教室去。这是你们的新来的语文老师，王老师。”
有胆儿大的，冲着范校长问道：“那我们刘老师去哪了？”
那王凤芹一声冷笑，大声说道：“姓刘的写过反动文章！被带走批斗了！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当老师了！”
“不怕告诉你们！我是咱们古桥县新成立的县割尾会派来的正式老师！姓刘的教过的学生，以后给我小心些的，要是敢说任何反动的话，小心我叫上割尾会的人去你家拉上你家的人上街批斗的！”
说到这里，那王凤芹特意瞥了一眼杨清岚，继续道：“有些阶级成分不好的人，脑子放精明些，少在学校里惹是生非！”
说罢，居然脸上带上了一个看着就让人腻味儿的微笑，对着徐荣香说道：“你叫甚的名字了？”
脑子不好使，还懒得努力的徐荣香，自打上了学以后就没被老师看重过，此时被一个新老师如此笑着问话，属实是受宠若惊了。她飞快地答道：“王老师，我叫徐荣香。”
“嗯。好名字，一看就是咱们伟大的无产阶级人民的好孩子。以后，你就是三年二班的班长了。”
一时间，整个操场上，除了徐荣香兴奋不已，其他的学生，全都静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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