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府，小厨房。
这里不同于王府主厨们施展身手的大膳房，是苏妙妙专门为自己开辟的“私人美食实验室”。地方不大，但锅碗瓢盆、油盐酱醋一应俱全，甚至还有几个她自己画图让工匠打造的、奇形怪状的厨具。
此刻，这个小厨房里，正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古怪味道。
那是一种混合了草药苦涩、菌菇清香、花瓣芬芳，以及某种矿石被灼烧后产生的、类似硫磺的奇异气味。
苏妙妙正站在一口小灶前，一手拿着大勺，一手叉着腰，神情专注地盯着面前的一口瓦罐。瓦罐里，正“咕嘟咕嘟”地熬着一锅颜色诡异的汤。
汤色淡黄，清澈见底，里面漂浮着几片舒展开来的、如雪花般的白色菌菇和几段形似竹笋的东西。金银花、百合、莲子心在汤中沉浮，贡献着一丝清雅的香气。
若只是这样，这锅汤看起来倒也算得上是一道别致的素斋。
坏就坏在，苏妙-妙-正往汤里，小心翼翼地加入几味磨成了粉末的辅料。
“七里香粉末，入汤。”
“龙胆草粉末，入汤。”
随着这些药粉的加入，瓦罐里那股草药的苦涩味，瞬间浓郁了数倍。
墨渊负手站在厨房门口，眉头自打进来后就没松开过。他看着苏妙妙像个炼丹的方士一样，往一锅汤里添加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心中那份担忧，几乎要满溢出来。
“你确定，这东西能吃？”他终于还是没忍住，开口问道。
“当然！”苏妙妙头也不回，语气无比自信，“这可是我妈留下的独家菜谱！是专门为我这种‘火蝎’之体量身打造的超级药膳！食之，可解百毒，通脉络。说不定我喝完这一碗，就能打通任督二脉，成为一代武林高手！”
【虽然这味道闻起来，确实有点像我大学时中药课上，老师熬失败了的药渣子……但没关系！我妈还能害我不成？】
墨渊看着她那副盲目乐观的样子，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不是不信兰因，他是不信苏妙妙。
尤其是当他看到苏妙-妙-从旁边一个盘子里，用火钳夹起一块被烧得通红的、核桃大小的黑色石头，准备丢进汤里时，他终于按捺不住，上前一步按住了她的手。
“等等！”墨渊的脸色黑得像锅底，“这就是你说的‘鬼针石’？”
“是啊。”苏妙妙眨了眨眼，一脸无辜，“菜谱上说了，‘鬼针石’需以‘圣火’煅烧七日，方可入药。咱们现在上哪儿找什么‘圣火’去？我就寻思着，用这炉子里最旺的荔枝炭火，给它烧上一个时辰，效果应该也差不离吧？四舍五入，也算是个‘圣火’了。”
【反正都是高温加热，物理原理是一样的。我真是个平平无奇的化学小天才。】
墨渊：“……”
他竟无言以对。
看着她那理直气壮的小脸，他深刻地怀疑，兰因当年写下这道菜谱时，是否预料到了自己这个女儿，会有如此清奇的脑回路和惊人的动手能力。
“我来。”墨渊叹了口气，从她手中接过了火钳。
他并没有将那烧红的石头直接丢进汤里，而是催动内力，一掌拍向那块石头。只听“噗”的一声轻响，那坚硬的石头，竟在他雄浑的内力包裹下，化作了一蓬极其细腻的黑色粉末。
随即，他屈指一弹，那蓬黑色的粉末，便均匀地洒入了汤中。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锅原本苦气熏天的药汤，在融入了“鬼针石”的粉末后，所有的苦涩味道，竟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雨后青草般的清冽异香。
汤色，也从淡黄，变成了剔透的、如同琥珀般的浅褐色。
“哇哦！”苏妙妙惊奇地瞪大了眼睛，“王爷，你还有这手艺呢？早说啊！以后我的厨房里，你就是我专属的人形破壁机！”
墨渊没理会她的插科打诨，只是用勺子舀起一点汤汁，放在鼻尖轻嗅，又用指尖沾了一滴，放在舌尖尝了尝。
味道很淡，带着一丝回甘，没有任何毒性反应。
他这才稍稍放下心来，点了点头：“应该可以了。”
苏妙妙立刻欢呼一声，手脚麻利地将汤盛进一只白瓷碗里，吹了吹热气，便迫不及及待地喝了一大口。
“嗯……”
汤汁入口，并没有想象中的味道，很清淡，很温润，顺着喉咙滑入胃里，像一股暖流，瞬间扩散至四肢百骸。
“味道还不错，有点像某种高档素食餐厅的养生汤。”苏妙妙咂了咂嘴，给出了第一句食评。
然而，她的话音刚落，脸色就变了。
那股暖流，在她的体内，突然变成了一股滚烫的岩浆！
仿佛有人在她的血管里，点燃了一把火！
“呃……”
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痛感，从丹田处猛地炸开，瞬间席卷了她全身。苏妙妙闷哼一声，手里的瓷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她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红，额头上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
“妙妙！”墨渊脸色大变，一步上前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揽入怀中。
触手处，是一片惊人的滚烫，仿佛在抱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好……好热……”苏妙妙痛苦地蜷缩在他怀里，牙关都在打颤，“我……我是不是要把自己给煮熟了……”
【草率了！我就说这味道不对劲！这哪里是药膳，这分明是穿肠毒药啊！我妈不会是想搞死我，好让我下去陪她吧？】
“别说话，凝神静气！”墨渊的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问的惊惶。
他毫不犹豫地将苏妙妙抱起，飞身掠出厨房，直奔卧房。将她平放在床榻上后，他立刻盘膝而坐，双掌抵在了她的后心。
雄浑而精纯的内力，源源不断地涌入她的体内，试图帮她压制那股狂暴的灼热气流。
然而，他的内力刚一进入，就仿佛泥牛入海，瞬间被那股更霸道、更灼热的力量所吞噬。
墨渊的心，沉到了谷底。
这股力量，根本不是普通的中毒或走火入魔，它源自苏妙妙的血脉深处，像是被唤醒的、沉睡了十几年的火山，正以一种摧枯拉朽的姿态，在她体内横冲直撞。
苏妙妙左手手腕上那个已经恢复了淡红色的蝎子印记，此刻再度变得鲜红如血，并且散发出淡淡的红光，那诡异的灼热感，几乎要将她的骨头都融化掉。
她的意识，在剧痛中渐渐模糊。
就在她以为自己真的要被这莫名其妙的“妈妈的爱心靓汤”给活活烧死时，一股清凉的气息，忽然从她腰间传来。
是那块合二为一的“鸳鸯锅”玉佩！
玉佩似乎感受到了她体内的异动，正散发出柔和的、带着一丝凉意的白光。那光芒透过衣衫，渗入她的皮肤，像一股清泉，开始安抚她体内那狂暴的能量。
而墨渊输送进去的内力，也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不再被吞噬，而是开始小心翼翼地引导着那股灼热的气流，顺着她周身的经脉运转起来。
一热一凉，两股力量在她的体内，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苏妙妙脸上的痛苦之色渐渐褪去，呼吸也变得平稳悠长。她闭着眼睛，陷入了一种奇妙的、半睡半醒的境地。
***
不知过了多久，墨渊缓缓收回了双掌。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额上也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显然耗力不小。
床上的苏妙妙，已经沉沉睡去。她皮肤的红色已经褪去，手腕上的印记也恢复了正常的淡红，只是周身，还萦绕着那股若有似无的、雨后青草般的异香。
墨渊替她掖好被角，起身走到外间，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和不容置疑的命令：“凌风，立刻去太医院，把魏院使请来。记住，要快，要悄无声息。”
魏院使，是太医院里资格最老、医术也最高明的御医。他早在先帝时期便已入宫，如今虽已年过七十，不再负责宫中诊脉，却仍挂着院使的虚衔，深居简出。请得动他的，整个京城，也只有皇帝和墨渊二人。
半个时辰后，一个须发皆白、精神矍铄的老者，背着药箱，被凌风悄悄带进了听风阁。
“魏老。”墨渊亲自起身相迎。
“王爷折煞老夫了。”魏院使拱了拱手，看到墨渊那凝重的脸色，便知事情不简单，“王妃她……”
“她误食了一些东西，昏睡不醒，劳烦魏老看一看。”墨渊言简意赅地将他引至内室。
魏老走到床边，看到苏妙妙那恬静的睡颜，先是一愣，随即搭上了她的脉搏。
这一搭，他的脸色，瞬间变了。
老人家的手指在苏妙妙的手腕上反复确认，时而捻须沉思，时而眉头紧锁，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疑惑，变成了震惊，最后，化为了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惧。
“这……这怎么可能？”魏老收回手，喃喃自语，看向墨渊的眼神充满了探究和不解，“王爷，王妃她……吃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是南疆的一些草药和菌菇。”墨渊答道。
“南疆……”魏老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他深吸一口气，压低了声音，用一种近乎耳语的音量说道：“王爷，恕老夫直言。王妃这脉象，奇诡无比。她的体内，像是有一团烈火，但又被一股至阴至柔的力量所包裹。这两种力量相互纠缠，非但没有让她爆体而亡，反而正在重塑她的经脉……这种体质，这种霸道的药性……老夫只在三十年前，一本关于前朝‘拜火教’的禁书中，看到过类似的记载。”
墨渊的瞳孔，猛地一缩。
魏老见他脸色不对，立刻住了口，惶恐道：“老夫胡言乱语，王爷恕罪！”
“你继续说。”墨渊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魏老犹豫了一下，才继续道：“那禁书记载，‘拜火教’的圣女，都拥有一种被称为‘火蝎圣体’的血脉。这种血脉，天生便能承受天地间至阳至烈的能量。她们的血，既是剧毒，也是解药。而唤醒这种血脉的方式，便是服用一种用南疆特有的‘鬼针石’和数种至寒之物熬成的‘圣汤’……”
他的话，几乎与兰因留下的菜谱和注解，完全吻合。
“王妃她并无性命之忧，恰恰相反，等她醒来，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变化。”魏老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总结道，“只是这种血脉，太过惊世骇俗……自三十年前‘拜火教’覆灭后，便已绝迹。王妃她……怎会……”
后面的话，他不敢再说了。
一个身负前朝邪教圣女血脉的女子，嫁给了当朝手握重兵的亲王。
这件事若是传扬出去，足以在整个大乾，掀起一场滔天巨浪！
墨渊沉默了许久，久到魏老以为他要发怒。
“今日之事，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烂在肚子里。”墨渊终于开口，声音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若有半个字泄露出去，你应该知道后果。”
“老夫明白！老夫明白！”魏老吓得连连躬身，“老夫今日，只是来为王妃诊了风寒之症，其余的，一概不知！”
送走了心惊胆战的魏老，墨渊独自一人，在床边站了许久。
他看着苏妙妙熟睡的脸，那张总是鲜活灵动、没心没肺笑着的脸。
他的妻子，他的王妃，他孩子的母亲。
她的身上，藏着足以颠覆皇权的秘密。而他，身为皇权的守护者，却成了这个秘密最大的保护伞。
他的内心，第一次产生了剧烈的动摇和一丝茫然。不是对苏妙妙的身份感到怀疑或恐惧，而是为她即将要面对的惊涛骇浪，感到深深的担忧。
他怕的，从来不是她的身世会连累自己。
他怕的，是这世道的规则，容不下这样一个鲜活、不羁的她。
就在这时，床上的苏妙妙，忽然砸了咂嘴，含糊不清地梦呓了一句：
“这汤……后劲儿有点大……下次……得配一盘涮羊肉……”
墨渊：“……”
所有的担忧、沉重、茫然，在这一刻，都被她这句吃货的梦话，冲击得烟消云散。
他忍不住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无奈而宠溺的苦笑。
罢了。
管她是什么圣女血脉，管它什么前朝旧事。
她只是他的苏妙妙。
是那个想把火锅店开遍全世界的傻瓜。
天塌下来，他顶着便是。
他俯下身，在她的额头，印下了一个轻柔的吻。
“睡吧。”
“等你醒了，我们就去南疆。”
“我倒要看看，那‘落神崖’上，到底藏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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