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帅营帐内，那口立下了奇功的巨大铜盆已经被撤了下去，但空气中，依然顽固地残留着一股淡淡的麻辣鲜香，与帐内冰冷的肃杀之气，形成了一种奇妙的融合。
苏妙妙身上披着墨渊那件带着他体温的玄色大氅，手里捧着一碗胡三特制的、驱寒养身的姜汤，小口小口地喝着。
她的脸色在摇曳的火光下，依旧有些苍白，但精神头却已经完全恢复了。
她的对面，墨渊和蒙阔正并肩站在巨大的沙盘前，神情凝重地研究着那张由塔兰族长亲手绘制的、详尽无比的阴山地形图。
“王爷，王妃，你们看。”蒙阔粗大的手指，点在沙盘上一处形如口袋的山谷，“这里，就是王妃刚才说的‘瓮’。此地名叫‘一线天’，入口宽阔，里面却越走越窄，两侧都是无法攀爬的绝壁，尽头是一道深不见底的悬崖。只要我们在这里设下埋伏，再将敌人引进来，他们就是插翅难飞！”
蒙阔的语气里充满了兴奋。
他是个天生的将领，对于这种关门打狗的战术，有着近乎本能的热爱。
苏妙妙放下姜汤，凑了过去。
【这地形，简直就是为打伏击量身定做的。就是不知道‘赤蝎’那帮孙子，会不会傻乎乎地自己钻进来。】
“他们不会。”墨渊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声音低沉地开口，“‘赤蝎’的首领‘圣使’，能布下如此环环相扣的计谋，绝非庸才。想让他主动走进陷阱，我们必须给他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一个看起来唾手可得的‘诱饵’。”
“什么样的诱饵？”蒙阔下意识地问道。
墨渊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苏妙妙的心，咯噔一下。
【靠！我就知道！这家伙想自己去当诱饵！】
“不行！”她想都没想，直接否决，“太危险了！你是主帅，是‘王’，哪有王亲自上场当炮灰的道理？要去也是派一队人去！”
蒙阔也连连点头：“王妃说得对！王爷，末将愿为先锋，引他们入瓮！”
墨渊看着苏妙妙那双写满了担忧和反对的眼睛，心中一暖，但脸上依旧是那副冷硬的表情。
“只有本王，分量才足够。”他冷静地分析道，“普通的士兵，或许能引来他们的先头部队，但绝不可能让‘圣使’本人和他的主力，全部出动。他们费尽心机把我引到北境，为的就是我这条命。只有我亲自出现，并且表现出‘溃败’和‘逃窜’的迹象，他们才会倾巢而出，务求一击必杀。”
他的话很有道理，苏妙妙一时间竟无法反驳。
可一想到他要将自己置于最危险的境地，她的心就揪成了一团。
【这该死的古代，打仗就喜欢玩这种个人英雄主义。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全靠卖血。不行，我得给他加点保险。】
就在帐内气氛陷入僵持之时，帐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血狼军的亲卫快步走了进来，单膝跪地：“启禀王爷，王妃，喀什哈部落的勇士求见，说有紧急军情！”
话音刚落，一个穿着兽皮坎肩、脸上画着两道红色油彩的喀什哈青年，便在一名营帐守卫的带领下，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他看起来风尘仆仆，气息还有些不稳，显然是一路疾行而来。
他先是对着墨渊和苏妙妙，笨拙地行了一个汉人的抱拳礼，然后用还不太流利的汉话，急切地说道：“秦王，秦王妃，我们的族人，发现了那群‘鼠辈’的踪迹！”
***
“我们的猎手，在‘黑风口’那边，看到了他们的大部队。”喀什哈青年名叫巴图，是塔兰族长的亲侄子，也是部落里最出色的猎手之一。
他走到沙盘前，用手指出了一个位置。
那是一条位于“一线天”口袋谷以东约三十里地的狭长通道。
“他们人数很多，至少有上千人，赶着十几辆用黑布蒙着的马车，鬼鬼祟祟的。我们的人不敢靠太近，但听到了鞭子抽打和女人的哭声从车里传出来。”
女人的哭声？
苏妙妙和墨渊对视一眼，心头都是一沉。
“赤蝎”掳掠了普通的平民女子？
“不仅如此。”巴图的脸上，露出了愤怒和厌恶的神情，“我们还看到，他们把一些看起来像我们北境牧民的人，绑在柱子上，用一种冒着怪味的香薰他们。被熏过之后，那些人就变得像木头一样，让他们往东就往东，让他们往西就往西，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迷魂香！
“我阿爷说，那是‘圣使’在制造他的‘傀儡兵’！”巴图恨恨地说道，“这些傀儡兵没有痛觉，不知生死，只会听从命令，悍不畏死，非常难缠！”
这个情报，让帐内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极为难看。
如果“赤蝎”拥有大量这种傀儡兵，那这场仗的惨烈程度，将远超他们的想象。
“除了这些，还有什么？”苏妙妙追问道，她感觉自己抓住了什么关键点。
巴图似乎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用油布包着的东西，递了过来。
“我们的人，在他们停留过的宿营地，捡到了这个。”
苏妙妙打开油布包，里面是一枚小巧精致的银质发簪，簪头是一朵盛开的、栩栩如生的兰花。
这枚发簪，苏妙妙无比眼熟。
正是京城那个女死士“阿月”头上戴的、所谓的兰嫔的信物！
【果然是一伙的！京城的戏，是他们导的。北境的仗，也是他们打的。】
“王爷，王妃，”巴图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又从怀里掏出另一个小布包，“我来的时候，我叔叔，就是我们的族长塔兰，他让我……让我再带点那个……‘红色汤料’回去。他说，部落里的老人喝了您给的汤，几十年的老寒腿，都感觉暖和多了。”
蒙阔在一旁听得嘴角直抽抽。
这都火烧眉毛了，那位塔兰族长竟然还惦记着吃火锅。
苏妙妙却笑了。
【专业！这才是专业的合作伙伴！谈正事的同时，不忘敲定后续合作的细节。有前途！】
“没问题。”苏妙妙笑吟含蓄，眼神却亮得惊人，“你回去告诉塔兰族长，只要我们打赢了这场仗，别说底料，我亲自派人去你们部落，教你们怎么种辣椒，怎么做香料。以后想吃多少，就有多少。”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目光再次投向沙盘。
“但是，作为交换，我需要你们喀什哈部落，帮我们一个更大的忙。”
巴图一愣：“王妃请说！只要我们能做到！”
“我要你们，在‘赤蝎’大军的必经之路上，再给他们加一把火。”
苏妙妙的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就用你们喀什哈人最擅长的方式。”
***
半个时辰后，新的作战计划，在营帐中正式敲定。
“第一步，‘引蛇出洞’。”苏妙妙的手指，在沙盘上划过一道凌厉的弧线，“巴图带人回去，沿途制造小规模的骚乱，故意暴露踪迹，将‘赤蝎’的主力，引向我们预设的战场——‘一线天’。”
“第二步，‘疲敌之计’。”她看向墨渊，“由你亲自率领一支五百人的精锐骑兵，作为‘诱饵’，在‘一线天’入口处与他们正面接触。记住，只打一仗，一触即溃，务必要败得干脆，败得真实，让他们觉得你已经是强弩之末，仓皇逃窜。”
“第三步，‘瓮中捉鳖’。”她看向蒙阔，“你率领血狼军主力，以及喀什哈部落的所有勇士，分别埋伏在‘一线天’两侧的绝壁之上。等他们的主力全部进入山谷后，立刻用巨石和滚木，封死入口！然后，居高临下，给他们来个万箭齐发！”
一整套计划，清晰、狠辣、环环相扣。
蒙阔听得热血沸腾，大声领命：“末将遵命！”
墨渊看着沙盘上那已经成型的包围圈，又看了看身边这个谈论起兵法战术时，眼睛里都在发光的小女人，心中充满了自豪和疼惜。
“你留下，在主营策应。”他对苏妙妙说道，语气不容置疑，“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胡三会照顾你。”
“我才不要人照顾。”苏妙妙撇撇嘴，“我跟你一起去。”
“胡闹！”墨渊的脸瞬间沉了下来，“战场不是儿戏！”
“我当然知道不是儿戏！”苏妙妙瞪着他，“你以为我跟着你去是添乱吗？我告诉你，我有我的用处！”
她压低了声音，凑到墨渊耳边：“你别忘了，对方手里可能有我儿子女儿！万一他们在阵前，用孩子威胁你，你怎么办？你是秦王，是主帅，你不能分心，更不能动摇！但我不一样，我只是一个母亲。”
那一刻，她的眼神无比坚定。
“如果真的到了那个时候，只有我，能稳住他们。也只有我，能在最近的距离，找到救回孩子的机会。”
【拼演技，老娘还没输过。跟这帮邪教徒比起来，我才是祖师奶奶。】
墨渊看着她，久久没有说话。
他知道，她说的是对的。
如果敌人真的用孩子来要挟他，那将是他最大的软肋，会让他所有的冷静和判断力都瞬间崩溃。
而苏妙妙，这个看似冲动，实则比谁都坚韧的女人，反而可能成为破局的关键。
“好。”他终于还是妥协了，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但他立刻补充道：“你必须穿上最厚的内甲，待在亲卫的重重保护之下，离前线至少五百步。这是我的底线。”
“成交！”苏妙妙立刻眉开眼笑。
她拉着墨渊的手臂，在他耳边悄声说：“放心啦老公，你老婆我惜命得很。我还等着看你把那帮杂碎打得屁滚尿流，然后我们一起回家抱娃呢。”
这声熟悉的、只有两人独处时才会叫的“老公”，让墨渊那颗因为即将到来的大战而变得冰冷坚硬的心，瞬间软得一塌糊涂。
他反手握住她的小手，紧了紧。
“蒙阔。”他转过身，声音恢复了统帅的威严。
“末将在！”
“传令下去！全军按计划，即刻开拔！”
“是！”
震天的号角声，在阴山的山谷中轰然响起，划破了黎明前最后的寂静。
无数身披重甲的血狼军士兵，如同黑色的潮水，从巨大的山洞要塞中，悄无声息地涌出，奔赴各自的战场。
墨渊翻身上马，玄色的战甲在火光下泛着森冷的光。
他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同样换上了一身利落戎装、正被凌霜和一队亲卫护在中央的小女人。
苏妙妙对他用力地挥了挥手，脸上带着灿烂的、天不怕地不怕的笑容。
墨渊嘴角微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随即猛地一拉缰绳，战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
“出发！”
一声令下，他如同一支离弦的箭，带着五百精骑，决绝地冲入了茫茫的雪原之中。
一场决定北境命运，也决定着他们一家未来的生死之战，正式打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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