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一个宋典仪，又来了一个胡典仪，宫里就是这样少了谁都可以，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就像湖里的石子一般，无人在意。
虫娘自从晋阳长公主刻意为难后，便猜到了织造局的缎子有问题，私下找到了郑尚宫。
郑尚宫一脸严肃，随后便开始着手调查此事，只是去调查的人有去无回。郑尚宫便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因此今年的吉服并没有再继续选用织造局送来的缎子。
圣德元年的冬天出奇的冷，虫娘因为伤了手休息了两天。宋皎月出嫁没几个相送，人情冷暖大概如此。
虫娘带着几个相识的人去送了宋皎月一趟，毕竟相识一场。
宋皎月脸色极差的坐在床边，神色灰暗，人也灰暗。有交好的人陪着她，生怕她想不开。
虫娘进去时，打发了那些人。
宋皎月抬起头茫然的看向虫娘：“我不再是典仪了，你为什么还想着来看我？”
“同僚一场，我在宫里没攒下多少钱。给你买了几匹织造局的缎子，花色都很称你的。”虫娘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那茶不知道煮过多少次了，已经没有多少茶味儿了，倒是对了虫娘的胃口。
“她为什么那么跋扈，轻而易举的就毁了我的一生？”宋皎月抬起头，高傲的擦掉眼泪，她才不会在王穗雪这个软骨头面前哭。
“因为我们是蝼蚁，蝼蚁能做什么，在那些贵人眼里碾死我们比碾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虫娘将茶杯递到了宋皎月的手里。
“你不是富贵出身的小姐，那些贵族小姐们都傲得很，就算是死也不会将头颅低下来的。而你很不一样，你似乎没有什么羞耻心。晋阳长公主羞辱你，你似乎一点怒气都没有，温顺得不像话。”宋皎月疑惑的道。
“是啊，我不是世家培养的千金小姐。我只是慈慧庵老尼姑养的孤女，我也不知道怎么忽然一日摇身一变成了王家小姐。一切都像做梦一样，我过上了以前从未消想过的富贵日子，可骨子里养成的低贱怎么也改不了。浇开水算什么，下跪算什么，只要能活着，只要还算体面的活着似乎也并无不可。”虫娘看向窗外，窗外的寒风卷着落叶，添了几分萧索。
“难怪，你身上有很强的割裂感。”宋皎月平静的道。
“世事无常，人都是要往上走的。宋皎月你真的甘心栖身淤泥中吗？”虫娘的声音酥酥软软，似乎有种蛊惑人心的魔力。
“你想要做什么？”
“你真的甘心吗？甘心成为公主府中悄无声息的花肥吗？”虫娘又问了一遍。
“我不甘心又能如何，我家里还有弟弟妹妹父母亲族。我自己倒是可以豁得出去，他们怎么办？”宋皎月有些紧张，可心里的声音告诉她，答应虫娘。
“所以啊，路在脚下要看宋典仪怎么走了。”
“怎么走都是死路？我不怕死！可”
“既然死都不怕了，为何要怕一个区区长公主呢？她也是人，人就会生老病死。”虫娘走到了门边，天光照在她脸上带着蛊惑人心的微笑。
宋皎月愣了半晌，虫娘走了她也没有反应。骨子里的尊卑嫡庶告诉她长公主是尊她是卑，想到最后她又咯咯笑出了声。王穗雪才不是她想象中的软骨头，那才是真正将尊卑不放在眼里的人。
冬月十九宋皎月身着红色的嫁衣嫁了出去，一步步走出了阴森可怖的皇宫。虫娘一面羡慕她，一面可怜她，矛盾得不行。
大雪无痕，掩盖了皇城内外所有的脏污和罪恶。虫娘端着新年的吉服，踩在刚下的雪上，发出噗簌的声响。
凤仪宫里炭火很足，一进去有如春天般温暖。陆婉茹斜靠在贵妃榻上脸色不好但精神气很足。虫娘请了安道：“娘娘，过年祭祀的吉服已经好了，请你过目。”
陆婉茹被翡翠扶着起身看了一眼跪成一排的宫人端着的衣裳和首饰，只冷淡的道：“珠条，让他们收起来吧。虫娘你陪我说说话吧，这满宫里也只有你能和我说上几句心里话了。”
虫娘坐在陆婉茹的下首，恭敬温婉的点头：“是，娘娘。”
陆婉茹给虫娘上了点心和果子，虫娘拿起一个柑橘剥了起来：“只有在娘娘这处才能吃上新鲜的柑橘，御膳房送的都是焉不拉几的。”
“你喜欢就拿些回去吧。虫娘，这宫里的女人真多啊。她们像御花园里的一朵朵娇花，怎么也开不完开不尽。让我应接不暇，疲惫不堪。”陆婉茹扯着手里的手绢。
“娘娘，你是皇后。那些人你本不应该放在眼里的。”虫娘吃着柑橘道。
“不放在眼里不行啊，我小产了，这身子也不知道何日才能养好。我能等，齐家不能等，齐家有的是年轻姑娘。”陆婉茹嘴边扯出一抹淡然的微笑，她的地位岌岌可危。
“娘娘小产的缘故太医怎么说？”虫娘试探性的问道。
“还能怎么说，就说母体太弱，又遭了暗害。可查遍了吃食，熏香没有一点线索。”陆婉茹有些气馁。
“织造局的人似乎是长公主的，娘娘知道吗？”虫娘已经吃完了一个柑橘，伸手拿了第二个。
陆婉茹立刻想明白了里面的缘故，不仅低低笑出了声：“虫娘也会打哑迷了。”随后，陆婉茹握紧了拳头，萧令意，她不会让她好过的。
虫娘无所谓的笑笑，什么哑迷不哑迷的。谁也不知道凤仪宫里也没有晋阳长公主的眼线。
“这次的吉服用的料子是哪里的？”陆婉茹很快反应过来。
“郑尚宫说许多人不喜欢织造局缎子防虫的味道，就换成了纺纱局的布料。虽比不上缎子精贵，可如今外面战事多，宫里应当厉行节俭。”虫娘随意找的借口，但织造局的缎子她们尚衣局确实没有再用了。
陆婉茹满意的道：“还是郑尚宫想得周到，传本宫的令，嘉奖郑尚宫。”
虫娘替郑尚宫谢了恩：“臣代尚宫多谢娘娘隆恩。”
“起来吧，别动不动就行礼。虫娘已经是个大丫头了，我记得刚见到你时你还瘦瘦小小的，万分怯懦的待在你姐姐身边。如今也可以独当一面了，真好啊。”
“人总是要成长的，没有人可以庇佑我一辈子。”虫娘继续坐了。
“所以虫娘愿不愿意来我身边，帮我。”陆婉茹顿了顿：“明年开春又要开始选秀了，虫娘我很累，又一批新人进来。”陆婉茹期待的看向虫娘。
虫娘立即下跪：“娘娘，臣不愿意。臣不愿意夺人所爱，一旦臣到了您身边便没了之前的情分。娘娘与臣的情分臣万分珍惜。”
陆婉茹叹息一声失望的道：“罢了，你不愿意就罢了。”
虫娘只觉得手脚冰凉，缓缓起身叩谢。连她爱吃的柑橘都忘记了拿，急匆匆的回尚衣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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