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来，许是李尔清的心理作用。
明丞的做派越来越像个官僚，看似像个温文儒雅的大学教授似的，谈吐不凡，为人和善。
然而，沧委员指使他起草的经济法案迫害了多少老百姓吃不饱饭，贫寒交迫，饿死街头。
让李尔清心里对他越来越忌惮，总觉得他比沈楠、李尔福的行为恶劣，罪孽比沈桉更为深沉。
明丞与儿时记忆中的那个知识渊博、心地善良的大哥哥，在李尔清心里一分为二，一半是亲切和蔼的明二哥，一半是如同温徇财一般是个笑面虎似的明主任。
回想起钱形信子成人礼的前一晚，林满堂一回到结海楼。
在他的卧室里，冷俦与李尔清找上门来问：“韩教授怎么说？”
“他让我们不要管这事儿。”林满堂怏怏不乐地坐在书桌前，“他一顿批评我说，没能约束好李尔清和冷俦两个外围同志，纵容他们擅自行动，无组织无纪律自由散漫。”
“哎不是，我去财务总署偷看文件，是我的主意，他骂你干嘛？”李尔清怒从心头起，站起来就说，“不行，不能让你替我背锅，我去和他解释。”
吓得林满堂连忙拉住李尔清就说：“千万别，这样违反纪律。”
韩子匪是林满堂的上线，而李尔清和冷俦只是林满堂发展的预备党员，上下线之间非必要情况外不能越级联络，要不然他又得挨韩子匪的批评。
李尔清被林满堂拽着，心里又气又恼，总感觉自己又被排除在外。
她从进步学生到预备党员比同年接触组织的同学进展缓慢，组织上有秘密行动也不让参与。
李尔清心高气傲，很是不服。
起初，介绍她成预备党员的苏苏安慰她说：“你年轻经验不足，组织上想对你多培养几年，以前我就像你这么个性子，也是被我的入党介绍人这么培养过。”
可是，迟迟不能转正，让她想明白了。
原来是入党申请书卡在审查家庭背景这一环：直系亲属及主要社会关系的阶级成分和政治表现。
他的亲哥李尔福——伪警汉奸。
李尔清从小在沈家长大，沈桉与沈楠与她关系密切，不是亲哥胜似亲哥——沈桉是日军参谋部情报处的汉奸特务，沈楠是大发国难财的军火走私贩子。
还有一个明二哥，小时候她和三个哥哥追着他玩，长大后更是她的大学导师，然而还没等到她毕业，他就做了汉奸，还是被沈桉拉下水的。
如今明丞又把沈楠拉下水为日伪的沧委员做事，纯纯的汉奸行经。
四个哥哥全是汉奸，这政审能通过才见鬼呐！
“六亲不认明弼甫，吃喝嫖赌沈南山，认贼作父沈北海，汉奸走狗李尔福。”李尔清哀叹道，“四个哥哥阻碍我追求真理的步伐。”
冷俦就愣眉愣眼地说：“要不和您大义灭亲，锄个奸……”
话还没说完，林满堂就被捂住了嘴。
李尔清脸色苍白难过地说：“他们再怎么坏也是我哥呐……就算要锄奸，也轮不到我……”
沈近仁在世时，全家人更是对她要星星不给月亮的宠溺，连她的父母李叔李婶都看不过去，就劝他们别这么惯着她。
那时的沈楠与沈桉还没决裂，明丞还没出国留学，李尔福还是个毛头小子。
沈桉沉稳地说：“我家就我们哥俩，没别的兄弟姐妹了，福子就是我亲弟弟，清清就是我亲妹妹，叔儿婶儿再那么说就见外了。”
沈楠与明丞亦是那么附和地说，让李叔李婶哑口无言，任由他们把李尔清宠成如今这般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
四个哥哥对她这个妹妹是真心很照顾，从小到大从没亏待过她。
让她把枪口对着他们，李尔清扪心自问做不到那么狠心。
林满堂见她脸色忽白忽绿，便了然她的心事，就转移话题地说：“韩教授批评后就叮嘱我说，这回你擅自行动差点连累我们一位同志暴露，以后绝不允许出现此类事情。”
李尔清脸色更加难看，惶恐地问：“谁呐？他没事儿吧？”
“我不知道，韩教授也不清楚。为了保护他的潜伏身份，通常严格执行保密纪律，咱们就别问那么多了。”林满堂看着喜欢的女孩伤心，他心里也是难受，安慰地说，“就像我刚才说的，这项任务咱甭掺和。”
此话一出，不仅李尔清脸色苍白，冷俦脸色也有些难看地说：“已经晚了，清清姐答应信子去参加她的成人礼。她舅舅石上健太喜欢听京剧，所以我顺势就说能为他唱戏捧个场。”
钱形信子在五常大学经济与社会系读大三，是李尔清低六届的学妹。她的导师和李尔清的主编是同届校友，平时来往密切，连带着李尔清和信子一来二去的交往也就熟络起来。
“我都答应了，再拒绝她也不好。”李尔清面露无奈地说。
而今在钱形丰子为妹妹信子举办成人礼的宅邸里，看着明丞信步走来，林满堂与李尔清脸色一白，冷俦说起话更是结结巴巴的。
“清清，你们怎么来的？”明丞既然看到了他们仨，不能装作不认识，所以就笑语盈盈地说，“还把小俦子扯过来了。”
“……”
明丞见他们都不吭声，好心地提醒道：“附近都有特务处和宪兵队的人在护卫，你们在这儿玩，总归是不好的，赶紧回家吧。”
问话间，钱形信子欢快的声音传来。她穿着一身胭脂色振袖和服，衣摆长得绊脚，踩着木屐走起路来磕磕绊绊的。
她白皙的圆脸一看到李尔清就高兴得浮现红晕，热络地说：
“尔清学姐是我邀请来的，正好我舅舅喜欢戏曲，听说小俦哥哥擅长唱武生，我想给舅舅一个惊喜，所以就让他们一起过来了。”
“赶巧了不是。”李尔清压下心虚，迅速恢复平日的伶牙俐齿，“我和信子是闺蜜。她的大日子，我当然要带着小俦子和堂堂捧个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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