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鳌岛。
紫芝崖上。
“师尊,平心圣人立六道轮回,建地府。不知师傅对此有何看法?”李念边煮茶边收拾茶具,微微抬头望向对面的通天。
通天教主指尖摩挲着青瓷杯沿,目光落向崖下翻涌的云海,茶烟袅袅缠上他垂落的广袖。
半晌才缓缓开口,声音里裹着几分大道运转的沉静:“天地初开时,生灵死后魂归混沌,或散于虚空,或为戾气所噬,本是无序。平心此举,实则是替天地补了‘轮回’这道缺。”
他抬手虚引,一缕茶烟凝成半轮虚影,隐约可见六道流转的微光。
“六道定因果,地府断善恶,看似拘了生灵的自在,实则给了芸芸众生‘重来’的契机——草木有轮回可化人,凡人有轮回可修仙,即便是恶魂受刑,亦是因果闭环。这是天地秩序的进阶,不可逆。”
说罢,他看向李念手中正在沸滚的茶壶,眉梢微挑:“只是规矩立则界限生,日后这轮回里的‘公平’二字,怕要成了各方博弈的焦点。你且看着,这地府立起之日,便是新的因果纠缠之始。”
语落时,他倾杯饮尽茶汤,茶香与崖间紫芝清气交融,倒有几分大道至简的意味。
“师尊”,按照你之言,李念想了很久,接话道,“地府对于洪荒世界而言,恰似盘古开天时劈开混沌的巨斧——既是秩序重构的肇始,亦是众生命运交织的新枢纽。
也就是轮回始成,洪荒生灵生死自此有了定数。
此前魂魄或消散于虚空,或被戾气侵染化为怨灵,如今却可经忘川河洗涤业障,在三生石前照见前世今生,最终由孟婆汤斩断尘缘归入六道。
这种秩序的建立,让草木精怪有了化形为人的契机,让凡人修士有了转世重修的可能。”
呷了一口茶,继续道:“正如师尊所言,轮回看似拘了自在,实则赋予众生‘重来’的希望。但这希望背后,是更严苛的因果闭环。”
茶烟在崖间绕了两圈,缠上李念垂落的袖口。
他指尖摩挲着温热的茶盏,目光先落向师尊手中那只纹着云纹的青瓷杯——见通天指尖仍搭在杯沿,似在静听,才缓缓接话:
“……正如师尊所言,轮回看似拘了自在,实则赋予众生‘重来’的希望。但这希望背后,是更严苛的因果闭环。”
他顿了顿,抬眼望向崖下云海,那翻涌的白浪间竟似裹着丝缕九幽的寒气,“只是如今巫妖量劫正紧,各方势力本就游走在规则边缘。
巫族借平心圣人的因果,独占地府幽冥,怕是要让洪荒的势力天平愈发倾斜……”
说到“布局”二字时,李念刻意放轻了语气,指尖不自觉捏紧了茶盏底:
“弟子斗胆想,若我截教能早一步入地府,不是为争势,而是顺着轮回之道探其根本——比如护我教中修行浅的弟子,日后若遭量劫,能少受轮回业力纠缠。
只是此事涉及平心圣人的道统,也关乎天地秩序,弟子不知这般念头,是否合师尊所说的‘顺道’?”
通天闻言,指尖终于动了动,一缕茶烟被他虚引着飘向崖外,竟在云海上凝出半片模糊的幽冥虚影:忘川的浊浪、三生石的微光隐约可见。
他声音仍带着大道运转的沉静,却多了几分对弟子的提点:“你能观势思危,已是进益。但地府的根,不在‘谁掌’,而在‘轮回因果’本身。”
他抬手点向那片虚影,忘川的浪影骤然散作星点:“若为‘争权’而布局,便是落了下乘——巫族占地府,本是平心化道时的因果延续,强行插手,反会沾染上幽冥的业力纠缠。
可若为‘明道’而去,观轮回运转之理,护我截教弟子不堕恶道、不违因果,那便是顺天应人之举。”
说罢,他收回手,目光落回李念身上,眉梢微舒:
“你要记住,圣人谋局,先谋‘道’,再谋‘势’。地府这盘棋,急不得。”语落时,崖间的紫芝香恰好飘来,混着茶香,冲淡了几分谈及“量劫”与“幽冥”的沉郁。
李念闻言垂眸,指尖在微凉的茶盏壁上轻轻划过,方才因‘布局’而生的几分急切,竟随那紫芝茶香慢慢沉了下去。
他抬眼时,恰好见壶底的茶汤又沸起细泡,便起身提壶,先给通天的青瓷杯续了半盏,动作间多了几分笃定:
“弟子明白了。先前只想着‘早入’便能占得先机,倒忘了师尊常说的‘道顺则势成’——
地府是平心圣人以道立之,若我们连轮回运转的根本道理都没摸清,贸然插手,反倒会像量劫里那些急着争功的小妖,落得个沾因果、损道行的下场。”
通天指尖碰了碰杯沿,看着茶汤里浮起的细小茶沫,忽然朝崖外虚指了指。
李念顺着望去,只见方才被茶烟凝出的幽冥虚影早已散了,只剩云海被风卷着,化作几缕轻烟,慢悠悠融进暮色里。
“你看这云,”通天的声音比方才更缓,似与崖间风声合在一起,“它聚得快,散得也快,可真正能遮天蔽日的云,从来都是顺着天地气机慢慢积的。
巫妖量劫眼下看着凶,可在地府这盘棋里,不过是刚落的第一子。”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李念续茶时溅出的一滴茶汤上——那茶汤落在石桌上,竟没立刻蒸发,反倒顺着石纹,慢慢渗进了紫芝崖的岩层里。
“巫族占着地府,看似是‘独大’,可平心圣人既立六道,便不会让幽冥成一家私地。
你且等着看,用不了多久,你二师伯,西方教也都会派人去一探,就连那些隐在深山里的古老部族,也会盯着忘川河边的那片阴地——这些势力凑到一起,便是天道在‘衡’,不是谁先去,谁就能说了算。”
李念捧着自己的茶盏,小口啜了一口,只觉先前的茶涩里,竟品出了几分回甘。
他望着石桌上那滴渗进岩层的茶汤,忽然笑道:“弟子先前总把‘布局’想成是抢地盘、设暗棋,今日才懂,原来真正的‘布局’,是先让自己站在‘道’上——
就像这滴茶,顺着石纹走,才能融进崖底,若是硬要逆着来,反倒会晒干在石面上。”
通天闻言,眉梢的舒展又深了几分,他抬手拂过石桌上的茶渍,那水渍竟化作一缕轻雾,飘进了崖边的紫芝丛里,惹得几株紫芝轻轻晃了晃。
“你能悟到这层,便不算白想。”他端起茶杯,望着暮色中渐渐染上金红的云海,“眼下不必急着谋地府,先把截教弟子的道心守好——量劫里最忌‘急’,地府里最忌‘贪’,守住这两样,日后便是真要入幽冥,也能走得稳。”
“可师尊,有件事,弟子此前一直没敢禀明您——如今论及地府,弟子再瞒下去,便是对您不敬了。”李念说这话时,指节已悄悄攥紧了茶盏,青花釉面被指尖的力道按出几分微凉的印子。
他垂眸看着杯中晃荡的茶汤,连呼吸都放轻了些,似要借着茶烟掩饰那点藏了许久的忐忑:“其实在平心圣人立六道、化地府后不久,弟子便因一段早年结下的幽冥因果,被九幽气运引着,阴差阳错坐了那酆都大帝的位置。”
话音落时,他抬手撩开袖口,一缕极淡的玄黑气丝从腕间飘出,落在石桌上竟凝成半枚刻着‘幽冥统御’的印影,气丝里裹着的不是戾气,反是与截教‘顺天’之道相合的沉静。
“弟子先前没说,一来是怕这身份沾了太多幽冥业力,传到外界反倒给截教惹来巫妖猜忌;二来更怕师尊觉得弟子私涉权柄、急功近利,丢了截教‘众生平等’的根本。”
他抬眼时,眼底还带着点未散的不安,像个怕做错事的弟子:“今日听师尊说地府是‘博弈之局’,弟子才醒觉——瞒着您,才是真的失了分寸。毕竟往后若要护截教弟子不堕恶道,弟子这酆都的身份,终究绕不开。”
通天指尖仍搭在杯沿,目光落在那枚印影上,却没半分惊讶,反倒眉梢的舒展又柔了些。
他指尖轻轻一点,那玄黑印影便化作轻烟,混着茶烟飘向崖边的紫芝丛,惹得叶片上的露珠滚落在石缝里:“你这孩子,倒把心事裹得实。”
他声音依旧沉缓,却带着几分了然:“这酆都之位,哪是‘阴差阳错’?
是平心圣人立六道时,天道要留一道‘衡’的口子——巫族掌地府,却不能独断幽冥,便选了你这玄门弟子,补了那道‘公’的缺。”
说罢,他端起茶杯递到李念面前,茶汤里映着暮色云海:“你是截教弟子,更是酆都大帝,往后守幽冥、护众生,本就与截教之道相合。”
“只是弟子如今有个难处——幽冥初立,地府诸事尚乱,不管是忘川渡魂、轮回簿登记,还是九幽戾气镇压,各处司职都缺能定心守道的人手。”
李念说着,指尖轻轻按了按茶盏沿,语气里多了几分斟酌,却没半分强求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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