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后的丞相府，表面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秦佳喻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窥探感。并非来自府内那些惯常的、带着轻视或好奇的目光，而是更隐蔽、更专业，带着某种冰冷的审视。
她几乎可以肯定，这与北狄使团有关。云琮宫宴上那番看似维护天朝体面、实则针对她的解围，到底还是引起了兀术等人的疑心。他们或许想不通越王为何会为一个不起眼的庶女开口，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将“秦佳喻”列入探查名单，试图找出任何可能存在的、与越王相关的隐秘联系。
这日午后，秦佳喻借口在府中花园采集些不常见的花瓣和泥土“研制香露”，实则是借此观察环境。轻黛在不远处守着。
果然，那种被监视的感觉又出现了。来自花园外墙的方向，极其微弱的气息，若非她精神力远超常人且刻意感知，几乎无法察觉。
对方很谨慎，距离保持得极好，利用视觉死角，甚至可能动用了某些潜匿技巧。
秦佳喻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是一副娇弱庶女对花伤春悲秋的模样，指尖轻轻拂过一朵开得正艳的蔷薇，仿佛全然未觉。
她慢悠悠地踱步，看似随意，却逐渐靠近墙边一丛长势略显凌乱、枝杈上带有细微倒钩的珍稀灌木——这是大夫人林氏颇为喜爱的一种异域花卉，平日少有下人仔细打理。
在经过那丛灌木的瞬间，她宽大的袖摆“不经意”地轻轻拂过那些带着细微倒钩的枝条。
“哎呀。”她极轻地低呼一声，像是被勾到了衣袖，脚步微顿，下意识地抬手理了理袖子，这个动作恰好将袖中藏着的一个极小、几乎透明的琉璃瓶的软木塞蹭开了一丝缝隙。瓶内是她早已备好的特制混合香露，其主要成分之一是一种提取自某种苔藓的稀有胶质，粘性极强且不易察觉，更重要的是，它极易吸附细微颗粒，且能与她后续使用的几种试剂产生特定反应。
她继续若无其事地向前走，采集了些许样本，便带着轻黛返回了自己的小院。
回到房中，屏退轻黛，秦佳喻立刻检查方才被勾到的袖口。果然，在袖口内侧极其隐蔽的地方，沾染了几根几乎看不见的、与丞相府花园土壤截然不同的深褐色纤维，以及一两粒极其微小的、色泽暗红的砂砾——正是北狄特有的朱焰砂！
跟踪者极其小心，但翻越围墙或潜伏时，衣料难免会刮擦到那丛带钩的灌木。而她的袖口，巧妙地“收集”到了这些来自跟踪者身上的微量证物。
“果然是他们。”秦佳喻眸光锐利。她小心翼翼地将这些微量纤维和砂砾用特制的滤纸收集起来。
她取出几个小瓷瓶，里面是她利用有限材料提炼或合成的简单化学试剂。她先取部分纤维样本，滴上不同的试剂观察。
一种试剂与纤维上可能沾染的汗渍中的某些离子反应，产生微弱的颜色变化，初步判断跟踪者体质偏酸性，可能近期服用过某种北狄草原特有的草药或食物。
另一种试剂则与朱焰砂反应，确认其成分的同时，发现其表面吸附了极微量的、并非京城常见的金属碎屑，更像是某种特殊锻造过程中产生的粉尘。
最重要的是，她将最后一点纤维样本置于一个小小的琉璃罩中，下方用极缓的热源烘烤。很快，几缕几乎看不见的烟雾升起，她用另一片涂有特殊吸附剂的滤纸收集了这些挥发物。
通过一系列极其精微的化学反应和比对，与她之前通过血煞情报网获取的关于北狄人习惯使用的一些物品信息，她推断出：这名跟踪者，衣物上沾染了北狄贵族常用的一种熏香，常用于驱虫防腐、极微量的马奶酒残留，以及最关键的是——一种只有北狄军中高级匠师才会接触到的、用于处理特殊皮革和金属防锈的油膏气味！
这个跟踪者，绝非普通探子，很可能兼具护卫与技术鉴定的职责！北狄派这样一个人来监视她一个“深闺庶女”，所图绝非简单的好奇。他们或许怀疑她与云琮有什么私人关系？或者想通过她找到云琮的什么弱点？
秦佳喻看着滤纸上那些微小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化学显色痕迹，脑中思绪飞转。
这些化学证据虽然微小，但指向性极强。若能将其含义准确传达给云琮，必将大大缩小他调查北狄暗探、尤其是追查其与平阳侯世子私下联系及军器私藏窝点的范围！
她立刻研墨，以密码文字写下密信：
“北狄疑我，遣技匠探。其人衣附朱焰砂、特制油膏屑，或涉军器保养、北贵熏香。可用此特性于相关匠坊、货栈、平阳侯府暗查其人及同党。取样甚微，需精辨。若有需，可提供鉴别试剂与法。阅即焚。”
她没有提及自己如何取得样本，只提供结论和线索方向。她将密信与那片吸附了挥发性物质的滤纸一同放入细铜管。那片滤纸本身，就是化学证据的载体。
召来影鸦，看着他消失在夜色中，秦佳喻轻轻呼出一口气。
云琮，我能做的已经做了。北狄人想通过探查我来找到你的破绽，却不知他们自己留下了致命的化学指纹。接下来的追查和交锋，就看你的了。而这深府之中的暗战，她也绝不会只是被动承受。
送出密信后的两日，丞相府内风平浪静，仿佛那日的窥探只是秦佳喻的错觉。但她深知，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流只会更加汹涌。北狄人绝非轻易放弃之辈，云琮那边，想必也已展开了行动。
她依旧扮演着那个沉默寡言、存在感稀薄的庶女，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自己的小院里，对外只称“研制香露，不喜打扰”。
这日，她正将一些晾干的药材细细研磨成粉。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特的混合香气，既有花草的清芬，又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略带刺激性的化学药剂气味。轻黛在一旁打着下手，看着自家小姐专注的侧脸和灵巧的动作，眼中满是崇拜与好奇。
“小姐，您制的这些香露，味道好像特别持久呢，和铺子里卖的都不一样。”轻黛小声说道，递过另一个药钵。
秦佳喻动作未停，琥珀色的眼瞳在透过窗棂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澈：“嗯，加了些特殊的东西，能让香气附着得更久些。”她没说出口的是，其中一些“特殊东西”的提纯和稳定过程，用到了基础的化学分离和络合技术。她正在尝试制作一些具有特殊功效的“香露”，比如提神醒脑、甚至微弱防身的，以备不时之需。
“哦。”轻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道：“对了小姐，方才前院传来消息，说大夫人请您得空过去一趟，像是关心您宫宴后是否受了惊吓，还想看看您新制的香露。”
秦佳喻研磨的手微微一顿。林氏关怀是真，但此时邀她前去，恐怕也存了替丞相探探口风的心思。宫宴上云琮的维护，秦淮不可能不在意。
“知道了。等我配完手上这一点便过去。”她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正在此时，窗外极远处传来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特殊声音。是影鸦归来的信号，但距离似乎比往常远了些，像是刻意避开了丞相府的核心区域。
秦佳喻面色不变，对轻黛道：“轻黛，我突然想起还缺一味赤芍，颜色需得鲜亮些的，你去库房问问，若有，便取些来。”
支开轻黛后，秦佳喻迅速起身，快速拿到了影鸦传递的消息。
取下铜管，她就着昏暗的油灯打开了铜管。
里面并非只有回信，还有一个小巧玲珑、密封极好的琉璃瓶，瓶内装着少许无色透明的液体，以及一小卷质地奇特的薄纱。
云琮的回信依旧简洁，密码文字却透着一丝凝重与赞赏：
“线索极佳，已锁定三处可疑匠坊，其一与平阳侯府采买有关。油膏成分特殊，正严查来源。北狄确在查你，欲寻孤之软肋，近日必有后续试探，万事谨慎。附：‘迷蝶’液，挥发性强，无色无味，沾染衣履，三日内遇特定熏香则显淡蓝荧光，追踪可用。薄纱浸有中和剂，用时覆鼻。阅即焚。”
秦佳喻看着那琉璃瓶和薄纱，眼中闪过一抹亮光。云琮果然一点就通，甚至立刻想到了反制追踪的化学方法！这“迷蝶”液的设计巧妙，利用化学反应来标记和追踪，正是她所擅长的领域。而他明确指出北狄会有后续行动，是警告，也是提醒。
她立刻将回信烧掉，然后将琉璃瓶和薄纱小心藏入特制的暗格中，里面已有不少她自制的“小玩意儿”。
刚处理好一切，密道入口处传来有节奏的轻叩——是轻黛取药回来了的信号。
秦佳喻整理了一下表情和衣物，从容地斜倚在软榻上。
片刻后，她带着两瓶新制的、香气淡雅的普通花露，来到了大夫人的院落。
林氏一如既往的和蔼，细细问了她的起居，又宽慰她莫将宫宴之事别放在心上，言语间多是关怀，只旁敲侧击地问了句越王殿下以往可曾见过她。
秦佳喻垂着眼眸，回答得滴水不漏：“女儿惶恐，此前只在宫宴遥远见过殿下天颜，从未有过交集。想是殿下仁厚，怜惜晚辈，又顾及天朝体统，方才出言。”
林氏看着她低眉顺目的样子，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手：“没有便好。佳喻，你年纪渐长，有些事……需知分寸，平安最重要。”这话意味深长，既是母亲的关怀，也暗含了丞相府的立场。
“女儿明白，谢母亲教诲。”秦佳喻柔顺应答。
又坐了片刻，她便起身告辞。
捧着大夫人额外赏赐的一匹锦缎往回走，穿过花园时，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又隐约浮起，但比之前更加飘忽不定，似乎对方也更加警惕了。
秦佳喻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勾。
试探？追踪？
看来，是时候让北狄的朋友们，体验一下现代化学的“魅力”了。
她指尖在袖中轻轻摩挲着那个并不存在的琉璃瓶形状，琥珀色的眼瞳中，掠过一丝清冷而跃跃欲试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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