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的帕萨特消失在深圳夜晚的车流中，如同一个冰冷的句点，结束了林强短暂而纷乱的返乡之旅。他独自站在松岗嘈杂的街头，旅行包的背带勒在肩上，提醒着他现实的重量。空气中弥漫着城中村特有的、混合着油烟、汗水和某种廉价香水的复杂气味，与车内那缕清冽的芳香判若两个世界。
他没有立刻回那间和舒欣共同生活过的出租屋，而是在路边的大排档坐下，点了一份炒粉，一瓶冰啤酒。周围是喧闹的划拳声和打工仔们用各地方言吹牛的声音，他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掏出手机，屏幕依旧死寂，舒欣的名字下面，最后一条信息停留在他发出那句带着担忧的询问。他灌了一大口啤酒，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却无法浇灭心头那份焦灼。
回到冰冷的出租屋，一切还是离开时的样子，甚至因为几天无人居住，蒙上了一层薄灰。舒欣的几件衣物还挂在简易衣柜里，洗漱台上她的牙刷孤零零地立在杯子里。这一切都在无声地诉说着她的存在，却又更反衬出此刻令人心慌的缺失。他颓然倒在床上，在疲惫和心事的双重夹击下，昏昏沉沉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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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2月2日，农历正月初五，夜。
林强在辗转反侧中度过。手机始终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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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2月3日，农历正月初六，上午九点。
林强准时出现在英科电子位于赛格广场的办公室。他换上了一件干净的衬衫，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但眼底的疲惫和微红的血丝难以完全掩饰。
章若英已经到了，她似乎永远比约定时间更早。办公室里空调开得很足，她只穿着一件贴身的羊绒衫，勾勒出干练的曲线，正低头翻阅着文件。
“章总。”林强敲门进去。
“坐。”章若英抬起头，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没有多余寒暄，直接进入了正题，“这是龙闪科技新的价格政策和供货清单，你尽快熟悉。另外，我约了做地图数据的朋友，初九下午见面。在这之前，你需要拿出一份关于GpS导航产品市场切入点的初步方案，包括目标客户、产品形态（pNd还是pdA+GpS）、预计成本和可能遇到的障碍。”
她语速很快，条理清晰，一股脑地将任务压了下来。这种高效到近乎不近人情的作风，瞬间将林强从个人情绪的泥沼中强行拽出，投入到冰冷而具体的商业逻辑里。
“我明白，章总。”林强接过厚厚的资料，感觉手心有些冒汗，“我会尽快完成。”
“你的状态需要调整。”章若英看着他，语气平淡却一针见血，“松岗那个柜台，现在对你来说是鸡肋。它牵扯你太多精力，产生的利润却无法支撑你下一步的发展。GpS这个领域，永盛科技那样的对手已经动了，我们没有太多时间慢慢来。”
林强心里一凛。他知道章若英说得对。
“我准备把柜台转让掉。”他深吸一口气，说出了自己的决定，“集中精力做GpS。”
“明智的选择。”章若英颔首，“转让之后，你搬到福田或者南山来，先在英科办公，方便沟通和利用资源。等业务有起色，我会支持你在华强北设立专柜。”
她顿了顿，补充道：“关内房租不便宜，这需要你自己解决。创业初期，要学会在有限的资源里找到出路。”
从英科电子出来，站在早高峰后依旧繁忙的华强北街头，林强感到一阵眩晕。章若英为他描绘了一个充满诱惑的蓝图，但也指明了一条必须独自攀爬的陡峭山路。资金、资源、竞争对手……每一样都是拦路虎。
他用力甩了甩头，将这些宏大的难题暂时压下。当务之急，是处理掉松岗的柜台，轻装上阵。
他坐上返回松岗的公交车。快到中午时，手机“嘀”了一声，是 “深莞电子市场物业” 发来的短信：
“通知：各位商户新年好！市场定于2006年2月4日（农历正月初七）正式开门营业，请各位商户提前做好卫生及备货准备。祝生意兴隆！”
正月初七开业。林强看着短信，再想到空荡荡的、只剩他一个人的柜台，以及章若英交代的一堆任务，一种时间紧迫感扑面而来。他必须尽快清理柜台，找到接手的人。
下午，他来到了深莞电子城。市场里大部分卷帘门还紧闭着，只有零星几家提前回来整理的商户。A区18号“强欣数码”的柜台，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他拉开卷帘门，看着里面熟悉的一切——那个他和舒欣一点点布置起来的小小空间，心里五味杂陈。
他开始默默整理。将mp3、数据线、充电器等货品清点归类，将维修工具打包。每一个动作，都像是在清理一段过去。舒欣没来，这里的一切仿佛都失去了灵魂，只剩下需要被处理的物品。
清理间隙，他坐在小凳子上，望着空荡的市场通道，犹豫了一下，还是拿出手机，拨通了彭如燕的电话。
“喂，彭如燕？我林强。新年好啊，你回深圳了吗？”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
“林强？新年好！我昨天刚回来，正准备明天上班呢。你呢？也回来了？”电话那头传来彭如燕轻快的声音。
“嗯，回来了。”林强顿了顿，切入正题，“有个事想跟你打听下。我这边业务有点调整，准备搬到关内去，想了解一下南山或者福田那边，现在租个单间大概什么行情？”
“你要搬来关内？那好啊！”彭如燕似乎有些意外，但很快回应，“房租现在确实涨得厉害，尤其是靠近科技园的地方。单间的话，条件好点的都得一千往上了吧……”
她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气变得稍微谨慎了些：“呃……其实，我和朱莉现在从大冲搬到白石洲租了个两室一厅。你知道的，朱莉跟曹剑在谈朋友，她现在基本都住曹剑那边，房间空着也是空着……如果你暂时没找到合适的，不介意条件的话，倒是可以过来暂住，也能分摊点房租。”
和彭如燕合租？林强愣住了。这完全在他预料之外。但想到章若英那句“自己解决”，想到账户上有限的余额，他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而且，白石洲离南山科技园不远，信息也灵通。
“这……会不会太打扰你们了？”他有些犹豫。
“没什么打扰的，空着也是空着。就是城中村，环境比较乱，你别嫌弃就行。”彭如燕的语气显得很坦诚。
“……那，真的太谢谢你了！等我这边把松岗的柜台处理完，再跟你具体联系？”
“行，没问题！”
挂了电话，林强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他看着眼前待转让的柜台，又想到即将搬入的白石洲出租屋，以及章若英办公室里那些关于GpS的蓝图。
一切都将改变。他失去了舒欣的音讯，即将离开这个奋斗起步的地方，要挤进陌生的合租屋，去挑战一个全新的、胜负未知的领域。
前路迷茫，荆棘密布。但他只能向前。他站起身，继续着手清理柜台，动作比之前更加果断和用力。仿佛要将所有的犹豫和留恋，都随着这些旧物，一并清扫出去。初六的夕阳，透过市场顶棚的缝隙照进来，在他忙碌的身影上投下了一道狭长而坚定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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