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铃声如同冰冷的毒蛇信子，在寂静的露台上嘶嘶作响，每一次振动都敲击在林皓（灰鸦）的神经上。他的手悬停在话筒上方，指尖能感受到空气中无形的张力。
接，意味着将自己彻底暴露在未知的另一端。 不接，可能意味着错过唯一的机会，甚至立刻招致杀身之祸——既然对方能在这里布置电话，自然也能布置枪手。
没有退路。
林皓的指尖终于落下，握住了那冰冷的话筒，将其缓缓拿起，贴近耳边。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屏住呼吸，仔细听着对面的动静。
听筒里首先传来的是一阵轻微的、规律的电流杂音，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紧接着，一个经过明显变声处理、失真严重、无法分辨男女和年龄的电子合成音响了起来，语速平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白鸽’，你的归巢之路布满了荆棘和假哨音。”
声音冰冷而怪异，仿佛来自地狱。
林皓的心脏狠狠一缩。对方再次确认了他的代号，并且知道他被陷阱困扰。
“你是谁？”林皓压低声音，尽可能让自己的声线保持稳定，“‘启明星’在哪里？”
“我是能指引你穿过迷雾的人。”那个电子音回避了直接回答，话语如同预设好的程序，“‘启明星’的光辉暂时被乌云遮蔽，但他留下的指令依然有效。你现在需要的是信任和执行。”
“我凭什么信任一个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声音？”林皓反击道，试图夺回一丝主动权。
“凭我知道‘灰鸦’已逝，而你……继承了他的羽翼却并非他本人。”电子音平淡地抛出了一枚重磅炸弹！
林皓感觉自己的呼吸瞬间停止了！对方竟然知道他是冒名顶替者！这个秘密甚至可能连“启明星”都不完全清楚！
巨大的震惊过后，反而是一种奇异的冷静。底牌被掀开一部分，某种程度上减少了猜忌的消耗。
“你还知道什么？”林皓的声音沙哑。
“我知道你带来的‘礼物’很有趣，但也非常危险。”电子音继续说道，显然指的是那份武器图纸的部分信息，“它值得一次冒险的对话。现在，仔细听好，你接下来的任务。”
林皓握紧了话筒，全身肌肉紧绷。
“蓝旗袍女士是你暂时的‘巢穴’。她会为你提供必要的掩护和支援。你的任务是：利用你现在的身份，潜入明晚日本陆军俱乐部举办的‘亲善联谊晚会’。”
日本陆军俱乐部？林皓的心猛地一沉。那是龙潭虎穴中的龙潭虎穴！
“目标是，”电子音毫无波澜地继续，“获取俱乐部内部，第十三军参谋部高级参谋佐藤一郎随身携带的黑色皮革公文包。取出里面的所有文件，拍照，原样放回。绝不能引起任何警觉。”
“这不可能！”林皓几乎脱口而出，“那是日本陆军核心地带，警卫森严，我怎么可能接近一个高级参谋的公文包？！”
“可能与否，取决于你的智慧和‘巢穴’的帮助。”电子音丝毫不为所动，“这是‘启明星’陷落前制定的最高优先级任务之一。公文包内的信息，关乎无数人的生死，也关乎能否找到‘巢穴’倾覆的真相。”
将任务与“启明星”的陷落和寻找真相挂钩，无疑击中了林皓的要害。
“为什么是我？”林皓咬牙问道。
“因为你现在是‘白鸽’，一个理论上已经不存在的人。因为你和军统的残部有接触，这可以成为一个合理的身份伪装。也因为……”电子音微妙地停顿了一下，“……你对那些数字和图纸，似乎有着不同寻常的理解力。”
对方连这个都知道！是在试探，还是真的了解他来自未来的知识背景？林皓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这个隐藏在电子音背后的存在，实在太可怕了。
“我如何相信这不是另一个让我去送死的陷阱？”
“你可以选择不相信。”电子音冰冷地回答，“那么电话挂断后，你将独自面对76号、特高课以及可能来自任何方向的追捕。或者，你可以选择抓住这根或许能让你浮出水面的稻草。风险与机遇并存，‘白鸽’先生。”
典型的操纵话术，但却有效。林皓确实没有更好的选择。拒绝意味着立刻回到绝对的危险中，接受则至少有一条看似可行的路径，尽管尽头可能是悬崖。
【逻辑分析：任务真实性无法验证，但任务目标（日军高级参谋公文包）具有高价值情报潜力。提供者展现出极高情报掌控力，但动机不明。风险等级：极高。建议：如需接受，必须获取更多保障和细节。】系统提供了客观但无助于决策的分析。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需要细节。俱乐部的结构图，警卫布置，佐藤一郎的习惯，接应方式，撤退路线。”林皓沉声道，这相当于默认接受了任务。
“明智的选择。”电子音似乎早有准备，“细节和必要的装备，‘巢穴’会提供给你。现在，离开露台，从西侧消防通道下去。楼下后巷有一辆黑色雪佛兰汽车等着你，车牌尾数73。它会带你去见‘巢穴’。”
“我如何确认那是你们的人？”
“司机会对你说：‘今晚风大，小心着凉。’你需要回答：‘心中有火，不惧风霜。’”
很俗套，但有效的街头暗号。
“记住，‘白鸽’。”电子音最后说道，那失真的声音似乎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信任是奢侈品，但有时候，它是唯一的货币。祝你好运。”
咔哒。
电话被挂断了。听筒里只剩下忙音。
林皓缓缓放下话筒，感觉手心全是冷汗。短短的几分钟通话，信息量巨大，几乎耗尽了他的心神。
对方是谁？“管家”？“启明星”的替代者？还是某个更深层、更神秘的情报网络头目？其目的似乎不仅仅是那份武器图纸，更像是要利用他这把突然出现的“快刀”，去完成一个极其危险的任务。
没有时间细想。他必须立刻行动。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部沉寂的野战电话，转身快步走向露台西侧。那里果然有一道不起眼的铁门，推开后是狭窄冰冷的消防楼梯。
他沿着楼梯快速下行，同时警惕地注意着下方的动静。
后巷昏暗而安静，堆放着垃圾桶。果然，一辆黑色的老式雪佛兰汽车静静地停在巷口，车牌尾数正是73。
林皓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服，让自己看起来尽量正常，然后走了过去。
他刚靠近汽车，驾驶座的车窗就摇了下来，一个戴着鸭舌帽、看不清面容的司机侧过头，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今晚风大，小心着凉。”
暗号对上来了。
林皓看着对方，说出了下半句：“心中有火，不惧风霜。”
司机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是示意他上车。
林皓拉开车门，坐进了后排座位。车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烟草和皮革混合的味道。
汽车缓缓启动，驶离了后巷，汇入夜晚上海的车流之中。
司机沉默地开着车，林皓也保持着沉默，目光警惕地扫视着窗外不断后退的街景，试图记住路线。
车辆似乎是在朝着西区的方向行驶，那里的别墅区更多，也更安静。
大约行驶了二十多分钟，汽车拐进了一条绿树成荫、行人稀少的道路，最终在一栋有着高大围墙和铁门的西式别墅前缓缓停下。
铁门无声地自动滑开。汽车驶入庭院，在一栋三层楼高的、灯火通明的洋楼门前停下。
“到了。”司机终于开口，声音依旧低沉，“小姐在里面等你。”
小姐？是指那个蓝旗袍女士吗？这里就是所谓的“巢穴”？
林皓推开车门，走了下来。夜风吹拂，带着庭院里植物的清新气息，与他刚才经历的惊心动魄仿佛是两个世界。
洋楼的门开了。一个穿着整洁西装、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对他微微躬身：
“先生，请进。小姐在书房等您。”
林皓深吸一口气，迈步走进了这栋温暖、明亮却可能隐藏着更多秘密和危险的房子。
他的脚下，是华丽柔软的地毯。而他的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无形的钢丝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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