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的微光艰难地驱散着海上的薄雾，将那抹出现在海平线上的黑色轮廓逐渐勾勒清晰，那是一段杂草丛生、看起来荒凉无比的海岸线，几处倾颓的木屋骨架如同巨兽的残骸，匍匐在嶙峋的礁石和茂密的灌木之后。正是林皓所说的那座因瘟疫而废弃的渔村。
然而，吸引所有人目光的，并非是这片预料之中的荒芜。
在村庄靠内的一处地势稍高的坡地上，紧挨着一片黑压压的树林边缘，竟隐约透出几点微弱的光亮！那光芒昏黄，在灰白色的晨雾中摇曳不定，绝非天光反射，分明是人工灯火！
“妈的！”龙占海低吼一声，一把抓起胸前的望远镜，独眼死死盯住那片光亮，“有鬼！林先生，这就是你说的‘废弃’渔村？”
船上刚刚因看到陆地而升起的些许振奋瞬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惊疑和紧张。海盗们下意识地再次握紧了武器，目光在林皓和那片不该出现的灯火之间来回扫视。
林皓的心也沉到了谷底。他千算万算，没算到这里竟然会有人！是逃难的百姓？落草的海寇？还是……更糟的情况？
“不可能……”林皓眉头紧锁，接过龙占海递来的望远镜，仔细观察。那几处灯光分布稀疏，似乎来自几间相对完好的屋舍，周围看不到人影活动，也听不到任何鸡鸣犬吠，寂静得反常。“我几年前得到的信息，这里确实早已荒废。这些灯火……不对劲。”
赵劲川也挣扎着凑过来，眯着眼看向海岸，低声道：“灯火位置隐蔽，靠近树林利于撤退。不像是寻常百姓聚居，倒像是……临时据点。”
“临时据点？”龙占海独眼一瞪，“谁的据点？鬼子？还是黑吃黑的同行？”他猛地转向林皓，语气充满了怀疑，“林先生，你该不会是故意把老子往坑里带吧？”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几名龙占海的心腹隐隐将林皓围在了中间。阿土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沉默地握紧了枪。
“龙老大，若我真有心害你，何须等到现在？”林皓放下望远镜，面对指向自己的枪口，神色依旧镇定，但后背已然沁出冷汗，“眼下情况不明，贸然靠近或轻易放弃都非良策。我建议，先找一处隐蔽地点靠岸，派两个人摸上去侦查清楚再说。”
他的提议合情合理。龙占海死死盯着他看了几秒，似乎在判断他话语的真伪，最终冷哼一声，算是默认。“阿土，你眼尖，带上水蛇，摸上去看看！小心点，要是惊动了人，老子扒了你们的皮！”
“是，老大！”阿土和那个绰号“水蛇”、身材精瘦灵活的海盗应了一声，开始准备。
阿坤操控着小船，不再直接驶向渔村前的浅滩，而是沿着海岸线，借助礁石和岸边枯萎芦苇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滑向渔村侧面一处被岩石半包围的小小水洼。这里位置隐蔽，船只可以勉强藏匿。
船刚停稳，阿土和水蛇便像两条泥鳅一样滑下船，借着岸边岩石和灌木的阴影，猫着腰，迅速消失在黎明前最昏暗的光线里。
等待的时间变得异常漫长。
海风带着咸腥和腐烂水草的气味吹来，众人潜伏在岩石后或蜷缩在船舱里，不敢发出丝毫声响，只有粗重的呼吸和心脏擂鼓般的跳动声清晰可闻。龙占海焦躁地踱着步，独眼不时扫过林皓和赵劲川，又望向渔村的方向。
林皓靠在一块冰冷的岩石上，大脑飞速运转。渔村里的不明势力是最大的变数。如果是日军的前哨或潜伏的特务，那他们就是自投罗网。如果是其他武装力量，是敌是友也难以预料。他原本计划借此地的“联络点”争取主动，现在一切都成了未知数。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就在龙占海快要失去耐心时，两道身影如同鬼魅般从芦苇丛中钻了出来，正是阿土和水蛇。
两人脸色都有些发白，尤其是水蛇，呼吸急促，眼中带着一丝未散的惊悸。
“老大，查清楚了！”阿土压低声音，语速很快，“村里确实有住人的痕迹，但人不多，大概十来个！看打扮和家伙，不像是老百姓，也不像是当兵的，倒像是……像是‘八爷’的人！”
“八爷？”龙占海独眼一凝，“***的游击队？”
林皓和赵劲川闻言，心中同时一震！***的游击队？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偏远的废弃渔村？
“你看清楚了？”龙占海追问。
“看清楚了！”水蛇接口道，声音还有些发颤，“我们摸到最近的一间屋子后面，听见里面有人说话，口音是北边的。他们警惕性很高，外面有暗哨，我们差点被发现。屋里亮着灯，好像在开会，提到了什么……‘药品’，‘转移’，还有……‘鬼子实验室’！”
鬼子实验室！
这四个字如同惊雷，在林皓耳边炸响！他的目光瞬间投向船上那个金属箱子，心脏狂跳！难道这些游击队的出现，也和日军的细菌实验有关？
赵劲川的眼中也爆射出锐利的光芒，他与林皓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惊与机遇。
龙占海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日本人他惹不起，***的游击队他同样不想招惹。这些泥腿子神出鬼没，悍不畏死，被他们盯上也是大麻烦。
“妈的，真是流年不利，喝凉水都塞牙！”龙占海烦躁地咒骂，“怎么撞上这帮煞星了！”
“龙老大，这或许是我们的机会！”林皓突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激动。
“机会？”龙占海像看疯子一样看着林皓，“什么机会？被他们当成鬼子奸细或者海盗给崩了的机会？”
“不！”林皓目光灼灼，“他们也在找鬼子的实验室！我们手上有他们需要的东西！”他指着那个金属箱子，“或许，我们可以和他们谈谈！”
与游击队合作？这个大胆的念头让所有海盗都愣住了。
“谈？怎么谈？”龙占海嗤笑，“把箱子给他们？然后呢？老子能得到什么？被他们‘统战’过去啃树皮吗？”
“箱子不能直接给，但里面的信息可以共享。”林皓快速说道，“我们可以提供日军进行违禁实验的证据，帮助他们揭露日军暴行，打击日军士气。作为交换，他们可以提供庇护，协助我们转移，甚至……帮我们联络上级。他们的渠道，比我们单独行动要安全得多！”
龙占海沉默了，独眼闪烁着算计的光芒。林皓的话不无道理。如果这些游击队真的目标一致，合作确实比对抗有利。尤其是对方熟悉陆上情况，能提供庇护这一点，对目前如同丧家之犬的他们来说，极具诱惑力。
但他同样疑虑重重。与游击队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对方会相信他们吗？会履行承诺吗？事后会不会卸磨杀驴？
“老大，三思啊！”一个心腹低声道，“这帮人跟咱们不是一路的……”
就在这时！
“哗啦！”一声轻微的枯枝断裂声从众人藏身处的侧后方传来！
“谁？”龙占海反应极快，举枪便指向声音来源。
只见芦苇丛晃动，一个冰冷的声音率先传来：
“别动！放下武器！”
随着话音，七八个身影如同从地底钻出般，出现在岩石周围，手中的步枪齐刷刷地对准了船上的龙占海等人和林皓、赵劲川。
这些人穿着杂色的粗布衣服，身上沾着泥浆草屑，但眼神锐利，动作矫健，浑身散发着一股久经沙场的彪悍气息。为首一人，是个约莫三十多岁的汉子，面容粗犷，一道刀疤从眉骨划到嘴角，更添几分凶悍，他手中端着一支崭新的三八式步枪，枪口稳稳地对着龙占海。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龙占海脸色难看，缓缓放下了举枪的手，示意手下照做。对方人数占优，而且显然早已发现了他们，形成了包围。
林皓心中凛然，这些游击队的渗透和潜伏能力，远超他的想象。
那刀疤脸汉子目光如电，扫过船上众人，在海盗们惊恐的脸上掠过，在龙占海凶狠的独眼上停留一瞬，最后落在了被阿土和水蛇下意识护在身后的金属箱子，以及站在箱子旁的林皓和赵劲川身上。
他的目光在林皓脸上停顿了片刻，似乎在辨认什么，最终，那冰冷的眼神微微一动，开口问道：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鬼鬼祟祟躲在这里？还有那个箱子……里面装的是什么？”
他的口音带着浓重的北方腔调，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决定命运的时刻，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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